第一章
露娜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尤其她正张开腿的躺在那张King- size的床上,白嫩的身体由于性的滋润而透出粉红,在柔软的深蓝色床单的映衬下,显得那样性感而妖艳。
此时她用一只手揉捏挑弄着自己艳红的,,粉嫩的舌着漾着珠光的唇,另一只纤长的手在下腹那浓密的毛发中缓缓探索,如葱管一般的手指,探入禁忌的深处,随着手指的深入,她头向后仰过去,那柔软而丰满的胸部在她的动作下轻轻的颤动着,巍巍挺立的乳尖像两颗新鲜的樱桃,诱惑着人们前去采摘疼爱,那绷紧了身子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芒。然后,湿润而带着浓浓鼻音的,妖娆的从她口中溢出:“凡……过来,不要去那个……那个什么会了,我们……再做一回吧?”
在这样的盛情邀请之下,我想没有一个功能健全的正常男人能抵抗在她身体里驰骋的诱惑。
当然我也不例外。所以我很快将穿好的衣服再度脱掉,扑上床去,狠狠拉起她的头发按在我的胯下,继续纵情享受她那熟练唇舌的服务。
露娜很喜欢这种有点粗暴的方式,这样她总是湿的很快。她的口腔里柔软温暖而且紧窒——在取悦男人的方面,露娜不能不说是一个天才,她简直就是为了性爱而生的极品尤物,而能和她相遇,不得不说是我的幸运。闭上眼睛,我放松身体躺在床上,感受着她对我的极至侍奉,以及那浓密发丝随着她头部的摆动而在我腹部带过的阵阵涟漪。
口里吐出火热的呼吸,除了快感和对望发泄的渴望,我想我现在什么都想不到了……
知道老爷子存在之前,她已经是我的女人,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小混混,露娜是我常去的那个肮脏的小酒馆的驻唱,她虽然有过很多男人,但我从来就没有想到,她居然会答应我同居的要求。那是一段简单而充满肉的生活,虽然不富裕,但我已很满足。
然后莫名其妙的来了人,说我老子是K党老大,我妈是他当年流落在外落魄之下遇到的情妇,而我,就这样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痞子变成了龙头老大的唯一继承人。见到老头子,才知道他已经有一个养子和一个侄儿,我常常能从他们眼中感受到愤恨和不屑,毕竟像我这样的人物,若不是因为血统的缘故,怎么可能有这种如同天上掉金条的好运气?从根本上说,他们心目中我就是一个扶不起的烂渣,所以在一直以来的接触中,对于我的建议和行为,所有人都选择自动忽略。
所以今天老头口里那所谓“很关键”的会议,我实在想不到自己去了除了坐在那里当一个摆设还能有什么作用。
还不如在这里舒舒服服的和女人享受人生,大不了接下来被老头子训一顿——其实这么几个月接触下来,我想他已经清楚的知道,我是个自甘堕落,只爱享受的扶不起的阿斗。
露娜已经从我下身抬起头来,她用充满肉和挑逗的眼神望着我,爬上我的身体,扶住我的往她那销魂的甜蜜之处对准,坐了下来。我伸出手扶住她的腰,看着她湿润的花瓣缓缓的吞没了我的分身,那完全不同于时带来的快感席卷了我。
她坐在我身上缓缓的运动起来,我捧住她圆润光滑的臀,一上一下剧烈的摆动,一次次进入到她身体的深处。
“宝贝……你他妈的……真是太棒了!”潮湿而糜的撞击声音在室内响起,我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空气中飘荡着和汗液体液的味道,刺激着感官。我觉得我即将再次在这完美的身体里得到满足。
“啊……啊嗯……凡,你好大……”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细微的颤抖着,火热的呼吸从她口中缓缓吐出。
她埋下头来,唇舌和我纠缠在一处,那如同啃咬一般的热情,同她一贯以来的风格似乎有些不太一样。我的眼睛被她浓密的栗色头发挡住,只好闭了起来。
接下来,我只觉得头上受到了重重的撞击,疼痛和晕眩当场夺走了我的意识。
在晕过去的最后一刻,我脑中的情消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问题:是谁,居然能在那样的保全系统下潜入我和露娜的爱巢?
我不知道我的意识丧失了多久,睁开眼睛的时候,光线暗淡的我一时间没有办法看清眼前的景象,不过下半身的感觉没有消失,作为一个男人,我当然很敏感的感受到我现在仍然是处于望勃发的状态,而我的那话儿,依然插在一具温暖的身体之中,被紧紧包围着。
一瞬间,我甚至以为我只是小小失神了而已,但立刻,我就感受到,身下那具紧绷的身体,并不是露娜。
周围此起彼伏的粗重的声音提醒着,这间房间里,并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接着,我被一种夹杂着尿粪发酵,发霉潮湿和人类体味的混合恶心气味熏得不由皱起了眉头。
慢慢熟悉了黑暗的眼睛,也看清了室内的情况。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更确切的说,它看起来更像是一间常能在电视剧中看见的囚室,周围仅在极高之处有一个小小通风口的石墙,墙上约略能看见一片片灰色的墙垢,唯一一个低矮的小门上,栓的铁链起码有我的大拇指那么粗,地上是一些散乱肮脏的稻草,几个带着颇大缺口如从垃圾堆里翻出来一般的脏碗,稻草上或坐或站着一群衣衫褴褛如同乞丐的男人,而他们燃烧着贪念和毫不掩饰的望的眼神,正直勾勾的看着我——具体的说,是看着我身下这具身体。
第二章
“六哥!你发什么呆呢?赶快接着啊!你完了老子接着上,哈哈……”一个表情猥亵,身上脸上满是污垢,眼睛小得几不可见的胖子对我大声叫道,他一只手握着自己的阳物不停套弄,已然是迫不及待,而其他的人,也多已经和他差不多状态。
我皱了皱眉头,我实在没有自己认识这群人的记忆,就连怎么会在这个地方,我也完全没有任何概念。我的记忆就停留在了和露娜最后那一场的时候——不过,或者说,眼前的一切,只是我晕过去的一场梦?
不论怎样,我觉得直接问出我的疑惑,在周围那群凶神恶煞如此情绪激昂的情况下只能造成自身困境,最好的方法,就是等待这场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其实我觉得用或许更合适——结束以后,再慢慢的打探。
这个时候,我已经看出来,被我插入的这个人,虽然白皙纤细,但确确实实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我不是没有和露娜尝试过肛交,那种方式我谈不上喜欢或者厌恶,只是有时候兴起而为之,那里比阴道更紧,但本不是情交的所在,所以完全不能随着情的高涨自己分泌液体,若是没有事先做好清洁润滑和松弛,我们两个都不会太享受,由于麻烦,我还是比较倾向于正常性交和。
至于男人,因为完全没有那种嗜好,我没有上过任何男人,所以更无所谓经验之谈,但现在这个男人的火热的直肠粘膜,紧紧吸附着我的,还不停的收缩、刺激的它变得更加粗大,这种近似于而又力量更强的感受,只让我更加想要得到解放。虽无经验,本能自然会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我索片刻,觉得自己目前为止对于上男人这个事实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反应,而且如果现在从他身体里退出来,不仅对他有伤害,我这样的状态得不到抒解会更加难受,与其如此,还不如先做完着一发再说。和思维同步,我开始在他身体里缓缓的起来,当然尽量避免会对他造成伤害的粗暴,另一方面,我开始打量起这个人的长相。
从背后进入的方式,使得我完全看不见他的脸,再加上他嘴里同时服侍着另外一个男人,整个脸都埋在对方的胯下,想看到都难,不过他的白皙的身体是那样纤细脆弱,腰线更是比女人还要不盈一握,乌黑柔顺的头发在他优美的背上铺开了去,不过大部分都沿着他的颈项滑落在他面颊两侧,挡住了他的表情。
我想他一定长的不错,只可惜不知道做了什么,会落到被这群同样身为男人的肮脏下流的人轮暴的悲惨境地。
他的身体里那种销魂感觉,和露娜比起来,我实在说不上谁更好,不过这样的高潮,我的确没有在除了露娜以外的第二个人身上再找到过,除了他。
所以我很快就射了,然后我拔出在他身体里瘫软的,擦拭之后,坐到一旁的角落,开树这些让我莫名其妙的事件,而他身后的位置,很快被另一个男人补了上去。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境,当然最好不过,但作为梦境它未免太过于真实,这些人的行为和这个环境,都是如此的清晰;如果这是真实,那么我怎么来到这个地方来的?在露娜身上昏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那个猥亵的胖子为什么会认得我?此外,这些人的装束,实在和我熟悉的不太一样,若硬要说,倒颇有几分像我在古装片里面看见的什么天牢之流的场景,不过在电视里看起来,那里的设施显然比这里好出许多。
我这才注意到,其实我自己的头发,也已经长过了腰以下,而触摸着自己手心,能摸到厚厚的老茧——这明显不是我的手!
我再尝试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看不见,但这张脸我顶了二十五年,怎么可能摸不出它的不同,我可以很肯定的说,这不是我的脸,甚至说起来,这具身体,都不是我的。
身上很肮脏,看着那几乎可以称为碎片的粗糙灰色麻布衣裳,我知道我和那群大约是囚犯的人,身份相同。
我的理智告诉我,这种荒诞无稽的事情,只可能在梦中出现……那么,等这个梦醒来,是不是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周围那群人——可能用野兽来形容更为确切,在一轮轮无休止的强暴之下,情绪异常高昂,我看着那个被他们包围在中间的男子,他已经无力的躺在地上,但嘴里和下身依然填充着男人抽动的阳物,此刻他的眼睛依然如星辰一般,反射着这昏暗囚室里微微的光亮。
他像是感受到我看向他的视线,在围着那群男人身体的缝隙中,将视线投注到我身上。
我这时才看到,他其实长的很美。
原谅我对一个男人使用“美”这个形容词,但除了这点,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他。他面如冠玉唇若涂脂,如丝的黑发粘在脸上身上,显得无比脆弱妖异,细细的斜飞入鬓的柳眉,此刻因为身上所承受的非人的痛苦而纠结着,一双杏仁一般的大眼,透出了刚强不服输的意志,白皙而修长的身体,沾上了男人的和地上的污秽,只显得更加诱惑。其实他的长相,也不尽像一个女人,只是此时此刻那种纤细感觉,造成的视觉冲击,却胜过了女人。我想我能理解那群野兽的想法,如果不是遇到这种惊人的变故,我想我也会尝试再和他做一次试试。
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吧……我摇了摇头,不再看他。
他看我的眼神里面可能有求救的意思,只不过我没有那个心思和闲功夫管别人的闲事,毕竟现在的事态,完全在我掌握之外,而且,我觉得我没有那个实力可以对抗这七八个彪形大汉,如果出手阻止,只会让我和他本来就不利的情况变得更糟。
眼不见心不烦,我闭上眼睛,努力忽视身上因为肮脏那恶心的感觉以及周围污浊的空气,那些人兴奋的嘶吼以及人体之间的摩擦声音,也被我刻意挡在耳外。
第三章
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之前得到了满足或是我刻意的逃避起了作用,我竟然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睡了过去。
可惜只是睡了过去,大约是太疲倦,我没有做任何梦。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在如雷的鼾声中我被迫再次睁开眼睛,很失望发现我依然在这个冰冷潮湿充满恶臭的囚室里,而那场令人发指的强暴,显然早已结束。
那群野兽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大约是性得到了满足,大动的不省人事,而那被施暴的男子,此时此刻,正紧闭了双眼,躺在那块没有稻草的肮脏的地面上。
光线很黯淡,但我知道他现在绝对不会只是睡过去那么简单。就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再面对这样的事情之后,估计少说也会去了半条命,而这小子,怎么看都不过是个柔弱书生,我怀疑他根本早已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和尸体在一间窄小恶臭的屋子里关着,即使周围还有这么多人,我也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这并不是我胆小的缘故,只是我一点心理上的一点问题。
反正横竖也是睡不着了,我走上前去,用脚踢了踢他。
他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两下,但意识还没有恢复。看来这人命还真大,我蹲了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烧的如同火一样。
他的嘴唇,不用在明亮的光线下,也能看出肿的厉害,嘴角更是严重的裂伤,一条血线沿着他烧得有些发红的脸上蜿蜒而下,已经干涸了。他下身的伤口,估计更加严重吧,我没有去看,不过他的两条修长的腿,即使在这样的昏迷之下,也没有办法合在一处。
这样光着身子躺一晚上,就是他现在还活着,等不到明天早上,他也会死了。
他脆弱的样子,和我心底里一个疼痛的角落合在一处,本想就这样放着不管,但……我的身体却先过我的意识,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本想找点什么盖住他光裸的身子,但在这件囚室里,不要说衣服,就连个多余的布片也是没有的,我看看身上那残缺的碎布,还是决定就这样算了。
他身体温度很高,估计是伤口感染的反应,我将他搂在怀里,虽然和地面隔绝开去,却也完全没有办法为他降温,这样下去,他还是很危险吧。
人体降温的想法不是没有想过,可他这个样子,我觉得只是那样,估计不够。
再将他搂的紧了一些,我将手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待手凉了之后,再放上他的额头,如此周而复始。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我的手臂渐渐的麻痹,眼睛也几乎睁不开。
一点点的,他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伴着黎明的辰光,我看见他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已经消退,身上的那种高热,也下去了些许。
眯了眯一夜没睡的酸痛眼睛,我扭动了一下身体。即使他现在还没有醒来,凭着过去的经验,我知道他已经过了危险期。
总算,我不用再次经历那种痛苦……但是,他接下来的命运,我却不能猜测。
这群人发现他没有死,是不是还会继续如同昨天一样对待他呢?如果再持续一天,估计他这条好不容易从死亡线上拉下来的小命,就又保不住了。
不过这似乎就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了。
怀里的身躯微微的挣动了一下,他缓慢的睁开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间,我的心跳慢了一拍,如同做坏事被抓住的小孩,但他的意识似乎并没有恢复,只是看了我一眼,视线便转到别的方向去了。
我迟疑了片刻,决定把他放回地上,现在惹祸上身并不是一件好事,我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像是将他纳入我所属范围,虽然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六哥……你一大早就起来玩这美人啊?昨天果然还是没有上够吧?……不过也是,这样一个销魂的尤物,多少次也不会够的,哈哈哈……”一个獐头鼠目的瘦小男人显然也醒来了,看见我们的状态,大声调笑道。
我皱了皱眉头,没有作声,昨天那胖子和今天这瘦子对我的称呼,我想这个身体大约在这牢里也是个人物,如果贸然暴露我并不是他的事实,不会让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
瘦子见我不理他,也只好打了个哈哈,坐到角落里去了,不难看出,他一直用贪婪的目光,看着我怀里的人。
那么这个时候,无论我愿意与否,都不能放开这个人了,事情已经变得超出我想象的棘手,只不过我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我看看怀里这个再次睡过去还把脸埋在我肩窝的清秀男子,不知是因为身体的难受还是我身上气味太过于不堪,他秀丽挺拔的眉微微耸起,脸上流露出一丝痛苦的色彩。
那些人在喧闹及清晨的到来中陆陆续续都醒了过来,他们显然都看见了我抱着那男子但却没有动他的事实。
气氛变得有些奇怪,我能感受到那些射向我们身上的带着愤怒和不满的目光,看来和这群野兽抢夺“猎物”发生争执,只是迟早的问题。
我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他们,一共是七个人,除了昨天那个胖子,还有两个身形健硕虎背熊腰的男子,余下四人,除了那个瘦子,其余的体格和我差不多,如果硬拼,我估计一分胜算也无。即使通过目测,能从瘦子那个薄弱环节开刀,这里是个密闭空间,连逃出去的可能都没有,在我攻击他之后,那群人也会一拥而上,以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而言,任何一方面我都不占优势。
还是放开手里这人吧,大不了让他们玩死他,反正也不是没有见过杀人强暴的场面,最初的时候,我不也是对他行凶的人之一么?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手里却一点动作也无,看来我的身体,还被那早年的潜意识所束缚,我不禁苦笑。
正在这个他们要冲而未冲的当口,牢门的锁链突然响了起来,我们都将视线投向那边,这边一触即发的气氛自然而然的缓和了下去。
狱卒的头一探进来,立刻又缩了回去,紧接着,一个头戴紫金冠,身着淡青锦袍,长相俊逸气质不俗的男子冲了进来,在我们持续愕然的情况下,抢过我手中那纤细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逸风!你有没有事?都怪我……来迟了一步……”紧跟着他进来的人急忙递上外衣和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液体,这个被他称为“逸风”的男子,只是睫毛扇动了两下,连眼皮也没有抬,但来人明显是放下了心。他先将怀里人儿小心以衣衫裹好,又端过那碗大约是汤药的液体,一口口将药汁哺入他的口中。
这些人的衣着很是奇怪,看起来竟像是古装片里的扮相,可我看那感情流露,实在不觉的他们像是在演戏。
对了,昨日那场强暴,我亦身处其中,当然知道它不可能作假。
待那碗汤药被逸风完全喝下之后,华服男子以痛恶的眼光扫过我们的面孔,我相信他在给怀中人着衣的时候,已经发现了他身上的被施暴后的痕迹,不过他倒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抱紧了昏迷的那人,挺身离开了这充满恶臭肮脏腐败和他身份严重不符的地方。
我相信事情绝对不会完结的如此简单,就如同我的女人被人上了,我定会狠狠的报复回来一样,看他对那逸风的紧张程度,我觉得即使和这件事情的背后主使者没有直接关系,我们肯定也要倒血霉了。
那群刚才还对我虎视眈眈的囚犯,此时此刻怕是也纳过闷来,纷纷泄了气去,垂头丧气的找角落坐了下来。我想他们心里肯定很清楚,之前的华衣男子,看装束派头就不似一个简单的角色,如我们这样的角色,他要报复起来,不比捏死几只蚂蚁更轻易?
我冷笑着想到,如果这个身体死了的话,我是不是会在露娜的床上醒过来呢?
只希望,折磨不要来的太猛烈才好。
第四章
我还是没有和那群人说什么话,确切的说,因为那个被唤作逸风的男子,我和那群囚犯之间的关系,陷入了一个僵局。临近傍晚的时刻,狱卒给我们送了一餐——如同水一样的粥和有点馊了的馒头。不过比这更难以接受的食物,我也不是没有吃过。
口中慢慢咀嚼这着馒头,有些被刻意放在角落中的回忆,又逐渐清晰。我皱眉,这不是好事,我当年费了多少心力才勉力掩藏的回忆残片,这几十个小时之间,居然浮现了出来。
还没等我对下一步的行动作出计划,牢门上铁链又再度响了起来,伴着狱卒进来的,是一群身着黑色劲装的彪型大汉,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身着灰衣的男人,看他的气质打扮,大约是个帐房或者管事的角色。这群人一进来,本就窄小闷臭的牢狱,顿时有了种连氧气也不足了的感觉。
“城主命令,将他们都带出去。”他的声音又尖又细,有点类似用指甲挂玻璃的声响,听的人头皮发麻。
于是那群大汉,或是两人一个,或者一人一个,架着我们离开了这我自到这里以来,唯一熟悉的地方——虽然它的环境实在是不值得留恋。我很好奇这些人就那样紧紧抓住我们的手臂,一点厌恶的表情也没有流露出来,我觉得我们身上的气味污垢,如果不是好几个月甚至几年没有洗澡,是达不到这种效果的。
手臂被强扭到身后的感觉,绝不好受,我们被推着向前跌跌撞撞地走着,穿过不知道多少或者狭窄或者宽敞的走廊,我们终于来到一个花厅之中。这里虽不大,但摆设都属上乘,红木细雕的座椅上,已经坐了几个人,但我都不认识,他们背后是一幅字画,花了花开富贵,虽不识货,但看老头子的东西看多了,我大约还是猜出它价格不菲。厅中没点蜡烛,却依然亮得如同在六十瓦的灯泡照射之下,我眯着还未能适应这光明的眼,四下瞄了瞄,发现原来是厅中四角,都装了如鸡子般大小的淡黄色珠子,这光芒显然是那四颗珠子发出来的。
坐于主位的那人,在可能是管事那人的报告之下,终于把视线投向我们这边,他并不是什么膀大腰圆的男人,身材颀长却精悍,眉眼之间透出一股邪气,他只是瞟了一眼之后,就对身后一个生得清秀可人,大约十三四岁的青衣小侍童道:“请誉王爷和沈逸风公子过来吧。”接着他冷笑道:“既然要我拿出个说法,看来只是杀了你们,还不足以平息他的愤怒吧。”
我身边的几个人,都露出惊恐之色,我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手段,不过想来,古代的酷刑似乎的确不乏令人发指的作派。
索之间,在牢中见过的那头戴紫金冠的清俊青年,在侍童的带领下,踱了进来,他身后紧紧跟了两个护卫,而白天被带走的那位沈逸风公子,却没有出现。
“司徒城主,本王想知道,你所谓的交代,到底是怎样?”他的眼光在我们身上扫了一遍,里面很容易读出极度的厌恶和憎恨。
那个被称为城主的男子,只是微微一笑,道:“既然这些猪狗不如的下贱东西对沈公子作了那样的事情,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也让他们体验体验同样生不如死的感受,再凌迟处死……不知道誉王爷能不能满意?”
誉王爷不知道到底想了些什么,未对他的建议作任何评价,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反对。
司徒城主抬起手来,轻轻拍了两下,一群全身上下俱是素白的蒙面人,如鬼魅一般飘了过来,抓着我们手臂的大汉渡了手,向后齐退一步。我看着一个白衣人来到我面前,不知怎的,在嗅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暗香之后,我突然觉得浑身无力,腿一软,只能任由两个白衣人一左一右架起了我。
不用看,那群“难兄难弟”和我的状态,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群畜牲久未清洗,在下恐怕他们等会儿会碍了王爷的眼,还是事先拉下去清洗一下的好。”那个司徒微笑着同青年解释道。如果目光能杀了人,我想他此刻早已被我杀死了数十次。
所谓的清洗,不过是在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给家畜洗澡的人工小水池里,以粗糙的刷子狠狠地刷过一遍,虽然在过程中我被他们粗暴的动作刮伤了好几块皮肤,但洗干净摆脱那种黏腻肮脏的感觉,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身上那几块破布,早已被他们撕得完全无法用来履行衣服的职责,被弃在一旁变成了一堆垃圾。
结束了清洗之后,我们八人并没有被穿上衣服,赤条条的被他们带到了另外一个开阔的场所。不过既然的并不是我一个,我也不羞于让别人看见我的身体,所以到没有太多不自在。
这个露天的广场被金属栅栏围绕着,栅栏外是一排座椅,现在,那个被称为司徒的城主和被称为誉王爷的青年,正坐在那里,他们身后站着的,是一拍身佩大刀的侍卫,和几个眉清目秀的侍童。
现在我身体里被他们下的药药效显然还没有消退,全身依然是无力的状态,我看着他们这样森严的戒备,觉得我在这种情况下能逃脱的几率,几乎为零。
与其冒险,不如等等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虽然从那个城主的言语中推论,我们接下来的遭遇,绝对可能是生不如死。
“都洗干净了。”为首的白衣人上前道,声音平淡的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城主微笑着点点头道:“很好,那么就一个一个的来吧。”他转头对誉王爷道:“接下来,就请王爷等着看一场好戏。”
我所在之处,大约是中间靠后的位置,如果是按照这个顺序来的话,按理说,我应该能看见,他到底想要怎样对付我们。
即使没有经历整件事情,我心里大约有了个底,其实这整件事,很有可能是沈逸风、司徒城主和那个誉王爷之间的复杂纠葛造成的,只不过誉王爷没有办法对司徒城主做出什么报复的行为来,只好拿我们开刀泄愤。
从古到今,居上位者犯下的错误,总有下面的人出来顶缸,真是千古不变的法则。
第五章
我猜想了他们可能对我们作的事情,那位司徒城主不是说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那么他必然是找一大群人,做我们之前对沈逸风所做之事,只不过我们这些人的长相,实在无甚观赏性,我不知道就算把我们洗干净了,又有多大的差别。
排在头一位的,是个身量和我差不多,但肌肉显然更加发达的中年男人,他脸上一条横过鼻梁的长长伤疤,承托出他的表情尤为狰狞,不过此刻,恐惧减弱了伤疤的气势,他的脸上一片苍白,头上有豆粒大小的汗珠滚落下来。
“这个人要用什么才好呢?”司徒作沉思状,然后他一拍手道:“魏彪既然号称‘山阴狼’,就用狼来吧。”
他说什么?!z
难道他用来上我们的,不是人,而是野兽么?
“不要啊!!绕了小的吧,这件事小的也是被迫的……”那魏彪哪里还有什么“山阴狼”的气势,他也不知道用什么力气,挣脱钳制他的两个白衣人,向司徒脚边爬去。
司徒笑道:“伤了沈公子,你以为一句被迫就能算了?”y
魏彪还是被拉了下去,我们看见他被带进了那铁栅栏之中,两个白衣人动作麻利的将他按倒在地,仰绑在那里本就有的四个矮柱上,那柱子的位置分布十分刁钻,人被缚上去之后,那两条手臂,分毫也是动不得的,而两腿却曲了分开到极限,将私密之处完全暴露了出来,怎样也合不上,到方便了那野兽。
果然够狠!只不过这样的人,又是男人,那些野兽怎会同他交媾?若是吃了,还比较有可能吧。想到这里,在这本应是痛苦不堪两脚发软的时刻,我却想笑——而实际上,我是真的扬起了嘴角,只不过没有笑出声来罢了。
誉王爷恰巧向这边看了过来,看见我笑,他似乎稍稍有些惊讶,却没有什么表示。
白衣人撤出之后,一群狼被放了进去,我对狼的认识尚停留在动物世界和野生动物园,而今天看见的这些,同记忆力熟悉的那些有很大的不同。
它们泛着血丝的眼睛,透露出一种饥渴的光芒,而脚步又谨慎小心,在被放出来那刻起,就没有停止观察周围的风吹草动。
不知道它们是否被饿得太久,当它们发现被缚在空地中央的魏彪时,很快就围了上去。
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按照狼的本能,我觉得被绑之人被吃掉的可能性比他被上的可能性,大出许多,不知道这城主又有什么手段,能达成他口中对誉王爷的承诺。
誉王爷大约也和我有同样的想法,他冷冷的问道:“你要我来,难道就是看这野兽食人的血腥景致么?”
司徒笑道:“当然不是,我只会让他们比沈公子所受磨难更甚,此刻还不会轻易要了他们性命。”
正在他们说话间,那群野狼开始在魏彪身上来回的嗅,而躺在那里的魏彪,抖得像是一片叶子,喉咙里只发出“咕咕”的声音,连求救的声音都没有办法发出。
我想起过去浏览色情网站的时候曾经看见过兽交,据说是喂了那些动物相关药物。我对这方面并不感兴趣,看过也就算了,虽然事后觉得有些恶心。不过我那时候绝对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今天居然将要发生在我的身上。
一头狼已经将性器强插入魏彪的肛门之中,开始律动起来,别的狼红着眼在周围焦急的徘徊,口里发出呜呜的难耐的叫声,这样看来,倒真的颇像那天狱中的景象。
只不过比那个时候丑陋数倍罢了。
魏彪没有再发出声音,因为他已经昏了过去。
司徒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脸上漾起的笑容看上去是说不出的邪气;誉王爷则脸色有些发青的意思,我想他一个王孙公子哥儿,什么时候看过这种景象?估计早就被司徒那个心理明显变态的家伙吓坏了。
魏彪被拖下去的时候,下体已经鲜血淋漓,他曾躺着的地方,也留下了一大滩血迹。在整个过程中,他能晕过去,反而是一件幸事。
接下几个人,可能多多少少好上一些——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因为那些动物是马、猪和狗等驯养之后的家畜,安全性相对较高,只不过它们那玩意儿的大小,比起人类来说,只大不小,只是交媾,就已经是一种难言的酷刑。
有的人在整个过程中都持续清醒的状态,遭受的痛苦,更加强烈,到了这种时候,他们哭爹骂娘,眼泪鼻涕横飞,或者向司徒连声讨饶的亦有之,不过所有在场的上位者,都毫不为其所动。
我们这些剩下的人则更不必说,自保都不能够,谁还有闲心去关心他们?我越看越觉得心寒,即使觉得自己足够冷静,我也能察觉我的手脚发凉并且不可抑制的微微抖动。
恐怕在身体遭受凌虐之前,我精神上就会先崩溃。
即使之前的过程再漫长,最终,轮到我的那一刻还是到来了,我被他们带到场中的时候,不可否认,我心里对于未知的恐惧,远远胜过了曾经有一次大哥误会我要砍我手指的那一刻。
这是一种不可抗力,即使清楚后面的事情会无比残酷,我却一点抵抗的意思都没有,任由两个白衣人将我捆在柱子上,如同之前的那些人一样。
之前的血迹已经被他们用不知道什么方法清洗干净,但我依然能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味。
被放进来的动物,只有一头,是一头纯黑色毛皮犹如缎子一般反射着日光的身体如流线一般的豹子。如果是在别的情况下看见他,我一定会为它的矫健和美丽赞叹不已,可是此刻,我的心沉了下去。
这种大型肉食动物,即使我没有被绑缚着,赤手空拳也难以对抗,更何况是这样毫无抵抗的状态下。谁也不能保证,它不会在某个时刻,直接咬断我的喉咙。
一股带着腥气的火热呼吸喷在我的脸上,黑豹那冷淡而美丽的金色眼睛,直直的对上了我的眼睛。
是了,其实我们一样都是被害者,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那个坐在栅栏之外,一边悠闲品茶一边看着这一切的司徒。
我将我所有的恨意都用眼光投向了他,片刻之后我闭上眼,等待悲惨命运的降临。
第六章
我知道猫科动物的舌头都带着肉质的倒钩,以便将骨缝里的肉末勾出食用,我也曾经在喂养巷子里的野猫时,被它们粗糙的舌头摩擦掌心,不过小猫和如同豹子这样的大型猫科动物,还是有所不同。
它着我皮肤上细碎的伤口,那是之前洗澡时被擦破的,现在估计有些渗出的血丝。这种有些硬烫而刺痛粗糙的感觉,在我身体上激起了一阵阵战栗,我努力控制着呼吸,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知道遇到熊也许装死有效,但豹子呢?
贸然的尖叫,说不定会刺激它对我进行攻击——即使它也已经被下了药,但猫科动物的感觉一向敏锐。
它围着我转了几圈,接着将鼻子凑到我的下身,它毛茸茸的头部在我的两腿之间摩擦着,在大腿根部的敏感部位,这种瘙痒极度让人难以忍受。只可惜我的双腿被捆着完全无法动弹,除了忍耐我再没有别的办法。
他们是怎么衡量事件的结束呢,到底是以黑豹得到满足为标准或者我受到的伤害达到他们满意的程度?
已经不是我再思考别的问题的时候了,那只黑豹将身子覆上我的,它的腹部柔软的皮毛将为我已经冰凉的身体带来一丝温暖,但同时它下体那硬热的玩意儿也摩擦着我的股间。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感受到那我和它都有的东西在我的后面摩擦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如果较劲,只能造成自身更大的伤害,还不如干脆放松身体保持体力。
我深深地呼吸着,在这最后一刻向司徒和誉王爷那个方向望去,司徒那个变态的笑容已经不在了,我发现他已经放下手中的茶杯,很认真地看着我们,而誉王爷的脸上,似乎流露出一丝不忍。
不忍?不过是我的错觉吧?我冷笑。
就在这个时候,如同被钉入木桩的撕裂剧痛袭击了我的神经——黑豹终于将插入我的肛门。
我几乎觉得我已经听到了肠壁被撕裂的声音。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上男人,更没有想过被男人上,而被动物上,我觉得就是再活两辈子我也不会去想,但是我不仅被上了,这第一次的经历还是一头黑豹,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它在我身体里猛烈的着,完全谈不上什么温柔体贴——这是当然,因为它只是一头畜牲。但想想当初我们对沈逸风做出那些事情,也和它现在这种行为差不多吧。
身体除了痛还是痛,撕裂的痛,伤口被摩擦的痛,它的爪子陷入我皮肉之间的痛……我狠狠咬住嘴唇,抑制自己软弱想要呼叫放弃的想法,我相信,这种折磨终会有一个尽头吧。
我回忆起那天晚上沈逸风投向我的眼神,我那时也如同此刻的司徒和誉王爷一样,只是冷冷的在一边看着,没有反应。
可能这就是报应。
当我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的时候,我欣慰的笑了。终于,我能晕过去摆脱这种痛苦了……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那间熟悉的牢房,几个人见我醒来,围了过来,都是一脸关切的问道:“六哥,你没事吧?”
奇怪?我昏迷了很久么?而他们怎么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那个瘦子忙道:“你昏迷了两天了。那天你昏过去之后,那个王爷就怒气冲冲的起身告辞,城主也没有再……为难我们,就又把我们关进来了。”
身上的伤口痛得厉害,尤其是后面……我知道那里裂伤,现在必然还处于感染发炎阶段,也只好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别处。揉着昏沉沉的头,我向四周瞟了瞟,发现人似乎少了几个。
瘦子接着道:“魏三和李七那天回来之后,就一直没能醒过来……他们昨天……都咽了气了,我们生怕六哥你也……”
原来这个被称为“六哥”的身体,还颇强壮,不过我想这与那动物的数量也有关系,毕竟上我的只有那么一头黑豹而已。
旁的人急忙递上一碗水来,那破碗脏水看的我微微皱眉,但此刻也不是挑剔的时候,我的确是口干舌燥,嗓子里像是点了一把火,便接了过来,一口喝下。
“他们可有说什么?”我问道,这沙哑残破的声音,听起来真是难过。
瘦子道:“没有,只是城主来看过一次,什么没做就又走了。”
如此……看来他们是把那先后杀的计划忘了。
我们依然过着平静的日子,不过现在大家已经恍如惊弓之鸟,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神经兮兮,让本来就心烦意乱的我更加心烦。
第七章
那一天的到来可以说是出乎意料的,不知道为了什么,牢头那天居然亲自来请我们,说是城主逢了大喜,大赦所有囚犯,在出狱之前,先要请大家饱餐一顿。
我不想去,主要是我伤口还没有恢复,最近一直不敢太过吃喝,因为那方便时的痛苦,实在是难以形容的刻骨铭心。
我怀疑我可能就此留下痔疮的毛病也未也知。
牢头听说我不去,居然还进到狱中,道:“城主命令,所有人均应到场,不得有误。”我看着他,冷笑道:“若我不想去,我不信谁能强带我去。”之所以如此嚣张,当然是这两天从他们嘴里旁敲侧击出一些情况,原来这个六哥叫做文焱甲,之所以入狱,乃是因为他也不知因为什么仇怨,居然只身一人杀了文县知府全家,若不是畏罪潜逃到天叶城之后,被这个司徒变态以非常人的手段捉住,估计现在我应该在外面逍遥自在。
与文焱甲同在一间囚室的犯人,多是死囚,不过此人似乎手段尤为毒辣,在狱期间生生逼得一个开罪过他的马贼上吊而亡,至于是自杀或是别的原因,再无人知晓真相。
至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得罪这个虽然年龄排行第六却被他们尊称为“六哥”
的文焱甲。
牢头见我不应,加上周围几个人凶神恶煞的看着他,气势顿时矮了一截,只好摸着鼻子讪讪道:“不去……不去就算了吧,城主责问下来,倒霉的也是你。”
待牢头离去,唤作华五的瘦子,道:“六哥,你真的不去?这种好事不是时时都能赶得上啊。”
我笑道:“这几日身上不是很爽利,我也懒得动弹,谁知道见了那些王爷城主,又要守什么礼数?这些乱七八糟的闹得我心烦,还是不去舒服些。”
自从那件事以后,他们对我的态度,越发恭敬了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我之后城主就没有对他们下狠手的缘故。
他们几个都乐颠颠的去了,还说要为我顺些食物回来。
这间小小的牢房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冰冷和孤寂乘机爬上了我的心房,在我闭上眼睛在角落坐下那一刻起。
我想念露娜温软性感的身体,想念老头子给我配的那套极为舒适先进的公寓,甚至干兄李文峰偶尔露一手做的很对我胃口的茄汁牛排,我也很想念。
数次睡去数次醒来,但我还是没于如预想那样,回到我生长的那个世界,如果这是一个梦,那么也未免太长太真实了点。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门口的锁链再度响起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回来了。
进来的人只有一个,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也不是狱卒。
这个人,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到这里来。
当他的头刚刚探进来的时候,我就认出他来——居然是那日被我们轮暴险些性命不保的沈逸风。
他看着我,我依然坐在角落里,看着他。
如果他是司徒变态的客人,当然应该知道,今天是他大宴群囚的时候,若是要对我们施以报复,到这里来岂不是只能扑空?他看起来不像是白痴,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是专门来找我的。
沈逸风看上去带着种病态的美丽,但精神还是不错的,前几天那场经历生死之间的暴行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已经近乎看不出来,看来司徒变态和誉王爷,对他照顾的不错。
“你为什么没有去赴那场宴?”他倒是开门见山。
“我想你应该明白……经历那种事之后,不能暴饮暴食。”如果我之前还有欠他的,我想如今经历了那场被畜牲的强暴,也算是两清。
他大约没想到我这么直接,脸上多多少少有些色变,估计是又想起了那天地狱般的情景。
“沈公子找我不知何事?”他既然不说话,我只好开口,毕竟大眼瞪小眼是一种浪费时间生命的事情,对故事的进展没有任何裨益。
沈逸风脸上的表情很快恢复了正常,他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我,然后道:“我来……是为了救你出去。”
啥?救我出去?如果不是我耳朵出了问题就是他脑子出了问题,这只能是我此刻唯一的判断。
他估计是见我没有回答,就又重复了一遍,我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沈逸风道:“爻军已经兵临城下,若是此刻再不走,怕就难以脱身了。”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司徒变态的城就要沦陷了?前些日子看那家伙趾高气扬,怎么也看不出是大难临头的样子啊。再说,此刻他不自己先逃,找我来做什么?
就算那天晚上我或许救了他的性命,但在此之前,我也是对他施以伤害的人之一。
沈逸风见我还是不动,便上来拉我的手,他动作过于突然,牵动我还未好全的伤口,一阵刺痛,让我呲牙咧嘴。
“你为何要救我?”我问道,谁都不是傻子,这种时候,要不不给个理由先,我会贸然相信我的疑似仇人?开玩笑的吧。
沈逸风垂下眼帘,他这个样子看上去楚楚可怜,要是他是女人而我们又不是那种“交情”,我一定上前调戏毫不迟疑。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救你的原因,以后自然会和你解释,但现在没有时间了,离开这是非之地要紧。”
反正怎样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加糟糕……我知道司徒变态那场宴会必然没安好心,过去不知道在哪里看到,如果长时间食用粗粮的人突然吃多了高蛋白食品,暴毙几率极高,虽然不知道那家伙知不知道这点,不过这次他那突然而然的铺张浪费,我的第六感提醒我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就是放出去,也要少几个人吧。
华五他们,我事先也提醒过,他们对我的话极为相信,想必自会有节制。
如此,相信这沈公子一回也罢。
我对沈逸风点点头道:“请你带路吧。”他瞪我一眼,一声不吭的走在前面。
第八章
走出来之后才发现,原来狱卒都被放倒了的。这整个牢中除了些半死之人,多都去赴司徒变态的宴席,故此刻看来,一片死寂。
如果没有猜错,这必然是沈逸风作的好事,不过他既然是司徒变态的客人,我又是被释放在即,他做这种两下不讨好的无意义的事,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要把我带出去悄悄杀了以泄心头之恨?那他为什么不能拜托重视他有如珍宝的誉王爷或是等我出狱之后?
沈逸风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脚下倒是出奇的快,完全不体谅我这个得到照顾和他不能同日而语的伤患。
“沈公子,你且等一下。”我终于发现了一个理由能唤住他。
他停下脚步,一脸狐疑的看着我。
“我的衣服……好像不能在穿着到大街上晃吧?”我笑道,自觉态度良好。
我们过去那碎布衣服自然是不能穿了,被放回来之后,司徒变态总算还有些良心,没让我们就这样光着,一人配给一套新囚服——其实说新,只是针对它们的完整性而已——而且上面写着那个大大的“囚”字,怎么看怎么吸引眼球。
沈逸风愣愣的看了我片刻,方咬牙道:“我倒是忽略了这点,你等着。”话音未落,他已迅速消失在出口处。
原来他之前的速度还保存了实力,这人怕是学过功夫的,怪不得被那样折磨,也坚持了下来。
我老老实实呆在原地等待,索着自己回去那小小囚室的可行性,这个时候,我根本没有立场相信和我有怨有仇的沈逸风。
他动作显然很快,在我还没有理出头绪之前,就拿了一套衣服回来。
我拿起那衣服比划了一下,立即哑口无言——这衣服看风格看质地就是沈公子的,而他的身量和我的身量显然有明显的差距,我要是穿了他的衣服出去,岂不是和穿了囚服出去有异曲同工之妙?
沈公子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他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看的我有些不忍。
“我剥了牢头的衣服就是,这点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打哈哈,让美人伤心要遭天遣,再说我也不是那样不知怜香惜玉的粗人。说话间,我已将牢头脱了个精光——当然遮羞的最后一条底裤我还是给他留着,做人要厚道是我一贯的人生信条。
似乎我和这完全不知其穿法的衣服折腾的太久,沈逸风将手中的衣服丢下过来帮我穿衣,我一面欣赏着他微有些发红的脸颊,一面默默学习这着装模式。
“好了,我们耽误的时间太多,若在不走,他们该发现了。”沈逸风打完最后一个结时,拉起我的手便飞身向前。我差点跟不上他的速度,一身发炎中的伤口更是由于他的用力加倍疼痛。
随着他七弯八拐也不知道走过了哪里,等他再度停下,已经是一堵高墙上的一个小门前。
“外面有马车在等,我这里有子陵给的出城文书,我们从东门出城,再走五百里,到了岩烁城就安全了。”沈逸风对我说明道。
不过他这说明,我觉得和没说没什么两样。
马车一路疾驰,我们在车里一路颠簸,这玩意儿的抗震功能实在不好,大有改造空间。
我掀起窗口的帘子,外面是我不熟悉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单纯的为生存而生存,是最本能最直接的生活方式。
“对了,那天你为什么要救我?”一直在我对面沉默的沈逸风突然开口,“如果你要救我,之前又为何要对我做出那……折辱之事?”
我回头,他黑幽幽的眼睛看着我,很认真。
我能告诉他对他做那件事的人和救他的人是两个人么?……不过仔细想来,文焱甲做这件事的后半部分,是我接了过来,所以我实在不能说这就是两个人所为。
“很久以前,在我还小的时候,我有一个异父弟弟。”不知道为什么,沈逸风和我心底的那个影子,不断重叠,所以我觉得,我可以向他告解我的罪恶。
“他总是跟在我身后,粘得我都烦,不过就是打他骂他,他哭着鼻子也还是一直跟着。”
“有一天我们在建筑工地玩躲猫猫,我和他藏在一处,我很烦,可是却不敢发出声音。就在我推他让他离开的时候,我们在的角落突然塌了,我们都被困在里面。”
“小孩子们黄昏之后各自回家,根本就不会发现少了两个人,而我继父和母亲也常常不在家里,我们几天不见,他们根本不会发现。”
“你知道么,最后我奄奄一息的获救,他死了。而他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残缺不全——你知道为什么吧?”
沈逸风有些吃惊的望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表情吓到了他。
“为了活命,我把先于我死去的弟弟的尸体,当作食物吃了。”我一字一句的说出这句话。
没有人能体会,那在黑暗空间中从恐惧到绝望的感受,那时我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而杨泉,那年刚过五岁生日。
他终于因为衰弱而死之前,一直叫着“哥哥,哥哥……”而我,也许是因为本能驱使,残忍的将他的尸体作为了自己的粮食。
所以我活了下来。
他的尸体,一天天的腐烂发臭,闻上去就已经想吐,可是我还是坚持着,一口口撕下那已经发软发酸的生肉。
获救后整件事情对外完全隐瞒起来,不过这种比禽兽还不如的行为,直接导致了继父和母亲本来就不和睦的感情婚姻的破裂。
五年之后,母亲也在一次大醉之后的第二天下午,被人发现她在码头的浮尸。
我在太平间认尸时,一点悲伤的感觉也没有,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种轻松——这么多年,我对她的感情早就被她清醒时的冷漠和酒醉后的打骂磨得一干二净。
不过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依然是我,如果那天我没有带着杨泉去那里玩而在家里陪他过家家的话,我们的家庭,至少还是完整的,而我们中的谁,也不会面对今天这种生活。
第九章
沈逸风的眼神还是那样清明透彻,没有鄙夷也没有同情。
“你究竟是谁?”
我究竟是谁?对了,我现在已经不是杨凡,而是这个叫做“文焱甲”的穷凶极恶的杀人者。
问题在于,沈逸风知不知道文焱甲的真实身份?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说的东西,他都能理解么?只怕又要大费周章一番解释吧……
也不知道我今天是怎么了……沈逸风与杨泉,根本就是毫不相同的两个人。
不过我是杨凡或者文焱甲,对于沈公子而言,有区别么?
“文焱甲本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聪慧,被养父母收养后,也正经的过了几年。他的父母和两个姐姐全都丧身于他十一岁那年举国蔓延的瘟病。”沈逸风缓缓道,“所以,你所谓你七岁时候有一个弟弟的故事,根本就不可能。”
我吃惊的望着他。
关于这个文焱甲,如果司徒变态了解这些还算正常,作为不知道算不算他客人的沈逸风,调查这些琐事做什么?
我摇摇头,不过这样想来,沈逸风在过去,或者和文焱甲之间就有些瓜葛。
但若如此,以文焱甲在狱中的身份,在事情发展到群沈逸风之前,他应该能将他保护起来,不过他不仅没有这样做,还带头强暴对方,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我无法理解的疑点。而且,文焱甲对沈逸风做出那样的事情之后,沈逸风又为何会不惜只身闯地牢来救他呢?这岂不是以德报怨?就算后来我勉强算是救了他,但那同他所受的侮辱,应该不能相提并论。
“不论你知道的这个人是谁,但我叫杨凡,不是文焱甲。”虽然这个身体不是我本人,也虽然是物质决定意识,但现在这个灵魂既然是杨凡,那么拥有的记忆自然也是杨凡的记忆。
我不想管沈逸风和文焱甲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既然接下去要和他相处的是我,那么还是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免得日后麻烦。
文焱甲也许过去有种种手段犯下种种恶毒的罪孽,但现在这个人是杨凡,杨凡不愿意背负文焱甲的过去,只愿意接受杨凡的未来。
我同他所说的我心中最深的秘密和痛苦,他怕是根本不能体会,我唯一的这次告解,就像一个笑料一般,被他置疑,说起来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也是,他此时此刻,关心的是这个“文焱甲”的真伪,而并非杨凡。
“可是你明明……”沈逸风露出有些慌乱无措的神情,“他们明明说你就是文焱甲,你……背上难道没有一个刀型的胎记?”
我汗颜,我才接手这个身体多少日子,连它的长相都不清楚,更不要说不借助两面镜子反射原理就不能看到的背部了。他若是不说,我估计我都不会去想要去了解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地方具备什么不一样的标志。
刀型的胎记,这又关了沈大公子什么事?若要探人隐私,也不必连这种哪里长了个痣痣上面有几根毛的事情都弄的一清二楚吧。当然,至于它长了几根毛,我是开玩笑的。
难道我竟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他千里迢迢就是为了来找我认祖归宗?
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老爷子的手下带了我妈的照片来找我撞上我和露娜正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又得罪了什么帮派来被人追杀,最后居然被告知是我那个自小就没有见过的父亲找我回去继承家业。
没有想到在哪里,我都能遇到这种戏剧性的情节。
马车突然间的停止,成功的阻止了沈公子接下来的询问——虽然他怎样询问,我的答案也只会有一个,那就是“不知道”。
沈逸风很自然的掀了帘子下得车去,动作优雅让人叹服,看来是到了东门该出示什么通关文书的时刻,自然要摆些架子,否则气势上比人低了,做什么都不方便。
虽然看不见,声音倒是没有限制的传了进来。
“原来是沈公子……不过城主有令,什么人也不能进出。”这个声音显然是守门士兵,虽然见了沈逸风有些底气不足,但终究是司徒变态的命令大些。
“我这里有正式的通关文书,我的朋友家里老母新亡,赶回奔丧且耽误不得。”
沈逸风声音一派沉着,完全听不出刚才和我说明辩论时的无措,果然是收放自如,不知道我早就在地下的老娘,听到她这个时候又死一次,有什么感想——哦哦不对,现在这里我完全不清楚是什么时代什么地方,我老娘还没出生的可能性,反而比较大。
接着是一阵沉寂,其间只有纸张摩擦的声音,应该是士兵检查那所谓“子陵给的出城文书”。
这个子陵,如果没有猜错,是誉王爷的可能性大。
“小的不知沈公子有誉王爷的文书,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守门士兵倒也干脆,我闭了眼睛往后一仰,开始考等下来和沈大公子继续争执说明的内容。
“逸风,你这样不告而别是为了什么?”事情果然不能一帆风顺如人所愿,半路这不就杀出了个程咬金?
我还是保持低调的好,这些同性小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免得无可奈何当炮灰——过去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对了,说道这里大家都知道是谁来了吧?没错,来的人是誉王爷。
如果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暧昧,我想不是我眼睛瞎了就是沈逸风的人际关系太过于成功,不过若说是后者,他又怎么会被司徒变态弄到地牢里去?
“子陵……我……”
“誉王爷,他是被车厢里那个人威胁,不得不离开。”沈逸风还未说出什么来,那个让我郁闷至极怕是前世今生都同我有仇的司徒变态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他是为沈逸风开脱了,可是我头上这么大一顶黑锅,要如何是好?
如我们这流的小人物,从有历史以来,就是用来做炮灰牺牲的对象。
第十章
我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事实是残酷的,沈逸风这个时候已经完全靠不住。
在有人捉拿我之前,我自觉主动的站出来,也算是帮他们省了人力物力。
誉王爷一脸凝重的看着沈逸风,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而司徒变态则是一脸似笑非笑,显然注意力也没有放在我这边。
他们身后,这次换上了身披盔甲全副武装的几个士兵,这些人看上去倒显出几分正式严肃。难道他们为了带回沈逸风,居然如此大费周章?
“逸风,你也知道爻军已经兵临城下,现在出城去,实在不理智,若是被他们抓了,又该如何是好??”对于沈大公子,誉王爷几乎是体贴到了极至,“今日风有些大,你身子还未养好,穿的这么单薄,落下病根怎么了得。”伴了这贴心话语,手下人急忙递上一件滚金白锦披风上来,誉王爷接过,小心披在沈逸风肩上,细细系好,还将他的头发也仔细顺过,真如同面对自己最珍贵的宝贝一般,呵护备至。
沈逸风什么话也不说,只低了头,任他摆布。
看来我被完全的无视,这样倒也好,乐得轻松。
“怎么没有人把这个逃犯拿下?”司徒变态倒是没有忽视我,直截了当。
我冷笑:“我记得司徒城主似乎说过会大赦囚犯,若如此,我岂非已经是自由之身了?”说也奇怪,他不是应该在筵席现场,怎会屈尊跑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
司徒倒也没恼:“你打晕狱卒抢人物品,又胁持王爷贵客,可算犯法?若如此,拿下你也不算冤枉。”
打晕狱卒的是沈逸风,被劫持那个人是我,我充其量只是抢人物品,还是为了配合沈公子的行动,我岂非比窦娥还冤?
“如果我在忍耐片刻就可以被释放,我为什么要打晕狱卒劫持人质逃出来?
若被抓回,不是功亏一篑?再者,这出城关文我有从哪里得知?我在这里无亲无故,本就不在乎多或者少呆一天。“无奈,我虽有理,却无权。
司徒笑道:“你口说无凭,还是听听沈公子的说法,才能明白真相吧。”
果然,在任何地方,我这种没有地位的人,说什么也是没人听的,沈逸风说我是那凶嫌,我就是了吧。
不过他不会说,既然他的表现表明他很重视这个人,那么他应该不会轻易牺牲文焱甲。毕竟,沈逸犯了错误,比文焱甲受的罚,定要轻出数倍不止,若运气好的话,他会是毫发无伤。
“不是他,是我劫他出来,逼他和我离开这里。”沈逸风脸色苍白,不过倒是还算敢作敢当。
誉王爷清俊的脸上露出了不解和痛苦的表情,他终于将视线投向我这边,如果没有感觉失误,这空气中顿时弥漫上了一股酸意。
“为什么?”他声音颤抖的问道。
我硬着头皮意识到,我果然又卷入一场情侣矛盾之中。
司徒变态一直在边上看着,脸上波澜不起,也不开口调解几句,不知道他到底是做看热闹还是乐得见此事发生。
沈逸风硬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我看着他,觉得无奈又好笑,什么都不说又不解释,只会让误会加深矛盾加剧,你倒好,谁也舍不得动你,到时候大难临头的,还是我。
先服软的还是誉王爷,他长叹一口气道:“逸风,我相信你,若你不愿意说,必然有你不愿意说的理由,我也不会难为于你,只是现在局势紧张,你不要做这样让我不放心之事,陷自身于危险之中。”
若我是沈逸风又是个女人,遇到这么好的男人,必然感动的痛哭流涕以身相许,满肚子的秘密也告诉与他。嗯,可以记录下来,以后把马子时必然好用。
这誉王爷行事,颇有些擒故纵的意思,只是遇到了沈大公子,一点用处也没有。沈逸风只是不着声色的躲开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低下头道:“我知道了,我同你们回去就是。”
只是一句话,就使得气氛轻松许多,我眼角余光瞟到司徒变态,只见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还无的清淡微笑,将他邪佞的气质缓和不少,居然也是儒雅温文,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完全不输誉王爷和沈逸风。
沈逸风也不顾誉王爷会对我有什么想法,他径直走了过来道:“那我们就一同回去吧。”又转过身来对司徒变态道:“杨凡是我的朋友,所以希望你不要把他当作犯人看待。”
是杨凡不是文焱甲?看来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听进我所说的,我笑,压抑的心情总算畅快了些。
司徒变态也有片刻的惊讶,但他很快就笑道:“这是自然,沈公子的客人就是在下的客人,在下自然不敢对他有所轻慢。”他知道我这个身体是文焱甲,还能如此从善如流,对沈逸风作过那样过分的事情,见了他也一点羞愧也无,果然是脸皮厚如砖墙,令人佩服不已。
我们接下来去的地方,不是城主居住的府院,而是驻扎在东宛城郊的一处军营之中,进得营房,只见里面有一个身着戎装看起来头衔不低的瘦削中年男子,正同一个躺在床上只着单衣的熊腰虎背满面虬髯的男人,激烈争辩,听见我们这里的响动,他们齐齐望了过来,对话也自然而然的停止。
瘦削男子起身抱拳道:“誉王爷,司徒城主,在下就不多礼了。敢问这两位是何人?”
誉王爷对他点点头,然后回头对沈逸风道:“这是韩文礼韩将军,那边负伤的,是袁宏志袁将军,我带你过来,就是想让你知道现在局势已经多么严峻。”
司徒变态估计是见誉王爷并没有介绍的意思,便笑道:“这是瑞祁国第一世家沈家的公子沈逸风,旁边哪个是他的朋友文……不,杨凡。”
沈逸风估计没见过这种局面,有些局促,也没有接下誉王爷的话,我想我既然现在身份已经是逸风公子的朋友,想来也有些说话的身份,便单刀直入问道:“不知爻军和我军现在局势如何。”
第十一章
韩文礼以颇为怪异的眼神打量了我片刻,说话倒很是客气:“爻军已将我西东南门都守得严严实实,几次交锋都讨不了好去,只留了北门,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打算,我们派去的探子回报距北门二十里的地方有一处扎营,士兵数量倒是不多,不过看上去其中似乎有什么重要人物。”
誉王爷道:“你们为何不将那人干脆捉了回来,好好盘问一番自然了然。”
韩文礼与病榻上的袁宏志对视一眼,道:“也不是没有想过,袁将军带了一小队人马前往夜袭,反而折羽而归,那其中的人,仿佛早料到我们要去夜袭一般,早早已做下陷阱……”
这些人说的东西,只让我觉得莫名其妙,若照他们所说,只要集中兵力去对付北门的薄弱环节,又有何不可?不过转念想来,既然人家敢那么做,必然有那么做的理由,如果贸然行动,其他几处发动攻城,不是要两头忙乱?
看他们这种胶着状态,怎么也不像是能讨了好去,守城之战,若粮草断绝之日,必死无疑。
司徒沉默许久,方问道:“你们可见过那人面目?”
袁宏礼道:“他的面目忙乱中我没有看清,不过使得一手凌厉的枪法,若不是陆伍长舍命救我,我怕也难从他枪下脱出一条性命。”
如果我没有看错,司徒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莫非他与袁宏礼他们口中那个神秘的利害人物有什么渊源?
誉王爷倒像是没有注意到司徒的反常,他只是点头道:“若从北门突围,似也不是没有可能逃脱。”
司徒道:“王爷不是写信回京请求增援,城中余下的粮食还可再坚持一月…
…“
誉王爷摇头道:“今晨我已收到飞鸽传书,皇上的意思是,若实在难以抵挡,为保存主要兵力,不得已可弃城。”
司徒苦笑道:“若如此,这城中老弱妇孺该如何是好?爻军一向残暴,我们离开之后,屠城是难以避免。”此刻他已经面白如纸,韩袁两位将军,也面面相觑,些微的有些失措。
司徒变态这么狼狈的样子,作为恨不得他遭天打雷劈的我而言,自然是乐得以见之,不过让他狼狈的原因,却让我实在笑不出来。
屠城,简单的两个字,其中所涵盖的血腥,沉重得令人难以想象。司徒身为城主,不失为尽忠职守,虽然他为人处事极端了些,在城民之间口碑却是极佳——这些,当然是我在狱中的难兄难弟们告诉我的,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状况如何。
这时候,沈逸风缓缓开口道:“兵力上虽然不能取胜,若能杀了他们的主帅,或许能逼其退兵也未可知。”如果我没有看错,他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司徒身上片刻,又转了开去。
袁宏志一拍床板,也顾不得什么文雅:“奶奶个熊!交手几次,我们连那小子的一根毛都没碰到,说得简单。就是偷袭,这重兵把守的地方,是随意去得了的?”韩文礼急忙上前将他按倒在那简陋的木板床上,道:“你是晕得太久有些神志不清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誉王爷揽了沈逸风的肩,对司徒道:“我并不是不想帮你,东宛城地处边境,离国都太远,就是来了援助,怕也是人倦马疲,难以和爻军争锋,往后退一百里,就是萎,他们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就贸然过去那天然屏障。”
此刻司徒脸色已恢复常态,他笑道:“关于战事不劳王爷挂心。王爷和沈公子若要离开,在下自会安排。”听他的口气,像是下了与敌拼命的决心。
誉王爷看着他,叹气道:“这种没有把握之事,你最好不要硬做,若是损兵折将,即使勉强获胜,也是违抗皇命。”
这一切本就与我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我便随了誉王爷沈逸风出了营帐,司徒此时似乎也不怕开罪誉王爷,没有一同出来。
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六哥!你也来参军了?”一听便知,这是我同在狱中的狱友华五,原来司徒真的完成了他承诺,并不是将他们赶尽杀绝。
只不过,这“参军”二字,又作何解?
片刻的索之间,华五已经来到我面前,他身上是一身下等士兵的着装,看上去倒是像模像样。
“这是怎么回事?”
他吃惊的看着我:“怎么,你不知道么?在宴席上城主对我们坦诚现在东宛城的状况,道是我们若要离开,也不强留,若想要与城共存亡,也可选择参军,当时真是群情振奋啊!我们兄弟几个都报了名了。”
原来是这样,所谓的废物利用……大约就是如此吧。
沈逸风似是发现了我的停留,他转过头来看见华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子也晃了晃,被他身边那个显然是对他过度保护的情人一把扶住。
看来他还是没能摆脱那场强暴的阴影——我看见他对我的态度,还以为他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不过我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也摆脱了那场噩梦。
怕再耽搁下去,誉王爷说不定要对华五做出什么事来,恰好远处传来唤他的声音,我匆匆和他话别,赶上了沈逸风他们的脚步。
第十二章
不知道誉王爷的计划究竟是怎样,但这离开,似乎已是必然,沈逸风同他一起走无可厚非,若是我要与之同行,怕会很有难度。
誉王爷与我有过两面之缘,肯定熟悉我的长相,他虽然没有对沈逸风的说辞有所深究,但自然是知道我是当时强暴沈逸风的其中之一,我怕他现在是后悔莫及,当初为何不将我一刀杀了了事,也省了他和沈逸风之间无端多出许多猜忌。
我自然不会同华五一样,一时头昏脑热就去入了伍,这种工作危险系数太高,怕是凶多吉少。沈逸风既然是来找我,必不会轻易放我离开……想到此处,我突然意识到,今日他只说了我的胎记,关于他为何知道,只字未提——不过也是没有机会,若明日见到,又避过他那情人,怎么说也要问个明白。
还在索之间,门却被人扣响,我一惊,便停止再想下去。
明天再说明天的事情吧。
来人是华五,这夜已很深,他却还穿的极为正式。
我给他倒了一杯茶,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他这么晚来找我,必不是闲话家常那么简单吧。
华五先犹豫了一会儿,手里的茶杯举起来又放下,我耐心等他开口。终于茶都凉了,他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似下了决心。
“六哥,这么多人,兄弟思来想去,也只能拜托你了。今天晚上……我,我要去敌营刺探,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我这里有些银子,要是我回不来,可不可以拜托六哥帮我带给我那婆娘。”华五蜡黄的脸上,飘上一丝红晕。
去敌营刺探,不至于抱此必死决心吧……恐怕他还另有隐情,再者,他今日不是刚入伍,如何就直接派了这样的任务给他?
华五从怀中掏出一小沓皱巴巴脏兮兮的银票,一张瘦黄的脸,笑得一片灿烂:“我那婆娘住在车池城四方胡同的集美轩,你只要到那里问紫颜,自然知道是谁了。”
我按下他的手道:“这件事先放下。你最好说明白,那刺探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派了什么送死的任务给你?”
华五手一抖,低下头去,却什么也不说。我记起当时他们说过他似乎因为偷窃入狱,既然因偷窃成了死囚,手段必不会一般,如果没有猜错,他应当是到敌营盗取什么物件,而非只是刺探军情。
“他们要你偷什么?”
华五犹豫片刻,苦笑道:“果然还是瞒不过六哥,他们要我去偷的,是燕玮将军的兵符。”
我的脑子空白了片刻,又飞快的运转起来,我想起了白天我们的对话,那时候他们兜了些什么……“燕玮将军,是不是驻扎在北门外二十里的营帐中?”
华五脸上的表情刹那间凝固,紧接着他用颤抖的声音道:“你如何知道,他们说这……这是个机密。”
我点头不答,若和他解释我这半是猜测的结论,中间要说得太多,不如不说。
华五等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便将那银票留在桌上,起身道:“时候不早,这件事,就拜托六哥了。”
送他出门时,我心里突然浮上一丝伤感,明天之后,这活生生的人说不定就化为死气沉沉的肉块。
天空中没有月亮,满天星子却璀璨夺目,如黑幕上散乱的钻石一般,风吹过,带来一缕似有若无的悲凉箫声,以及一股腐肉烂骨的死亡气息。
华五那带着羞涩的蜡黄笑脸,再次浮现在我眼前。
我看着在跳动着的烛光下的那沓银票,它们还仿佛带着华五的体温。
我心中霎时一动,行动却已经快过了意识,我随便扯了张纸给沈逸风留言交待了几句,又将华五这些银票掖进怀里,然后奔向马厩。
“给我一匹跑得快的。”我对那身上只着软甲的管马的兵士道,自从知道我是沈逸风沈公子的朋友之后,所有人见我都客气几分。
“可是杨公子,现在外面颇不安全,你这么晚了,要去哪里?”那士兵自然是好意,我已等不得那么多,放眼开始打量起马厩中的马来。
他叹一口气,牵出一匹除了四个蹄子之外,全身乌黑油亮的马来,这马我识得,竟是“乌云踏雪”。那马将头一扬,长嘶一声,像是知道要出去奔驰一般,炯炯大眼流露出的兴奋和焦躁的情绪,四个蹄子踏得地面“踏踏”作响。
“这是城主的爱驹赤烽,不知为何,他今夜出去,却没有骑它。”那兵士不像是对我说明,倒像是自说自话。马儿大概听到自己的名字,又长嘶一声,身子抖了两抖。
司徒变态骑马出去?他也出城了?我上前用手轻抚那马的后项,一面打量眼前这兵士。
他虽然面貌生的一般,眉眼之间却不自觉带了自信和睿智之气,只一抬眉,就使得他五官之中生出一种风流。
看来不会是池中物。
他为何能轻易将这马借我,大概只能是一个我无法猜透的谜团。
当我牵了马要走出马厩之时,他又唤住我道:“你这样不能出得城去,须得有城主的出关令牌。”
出关令牌?这个时候,我到哪里去搞一个出关令牌来?我大汗。
他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从怀里摸出一物道:“这就是出关令牌,你可要好生收好,若见了司徒城主,直接转交给他既可。”
我就是猪,我现在也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管马小兵那么简单。
他自然没有伸手接过那药膏。
我早就料到这点,心里有些出了口气的舒爽感,我将药膏丢到他的床上,转过身憋着笑离开了他的房间。
其实司徒这家伙,生气别扭的时候无意流露出来的妩媚,看起来犹胜过了沈逸风的清丽出尘。
我在他房门口停留了片刻,里面只是一片寂默而已,看来司徒尚理智,倒还没有气愤到将药罐丢掉的程度。
夜幕再次降临,点燃桌上的烛台,我缓缓的坐了下来。
昨天比这时稍晚一些的时候,华五还坐在我的对面,想着他在遥远城池的恋人,笑得那样温暖,而现在,同样的烛光,同样的地方,却没有了同样的人。
我觉得心里闷闷的有点难受,遂推开门走了出去。
晚上的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大约还是因为战事的紧张,使得人心惶惶,夜风很凉爽,但它并没有未我们带走心头的烦躁和焦虑。
一阵熟悉的箫声夹杂在夜风中轻轻飘了过来,在什么时候,我曾经听到过这样的箫声呢?
辨别着它传来的方向,我慢慢的摸索过去。
箫声是从城垛上传来的,虽然有兵士把守,但自从我带回司徒之后,俨然在众人眼中成了英雄,我到哪里,这些人也不再阻拦。
不过这个时候还在城垛上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那声音变得越来越近切,爬上去的时候,我看见不远的前方,有一个白色纤长的人影,背对着我。
只看这背影,我就能认出他是沈逸风。
吹出那悠扬箫声的人,除了他,显然再无别人。
悲跄而凄凉,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大敌虽然压境,但司徒杀了敌方统帅,总是为一城之人暂时争取了一时的平静。如果这个时候对敌方发起进攻,未必不是一个时机。
不知道现在全权代理司徒的誉王爷,是做何打算。
箫声嘎然而止,沈逸风转过头来——他还是发现了我的存在。
“你去见了司徒?”他突然问了我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我不知道他的意思,点点头,疑惑的望着他。
“我以为你会为那事恨他,没想到你居然救了他回来,还对他关心备至。”
沈逸风的口吻有些奇怪。
我定定的看着他,他转过脸去。
我缓缓开口道:“我一样对你做了那样过分的事情,你不是照样对我很好?”
不过这好之中,似乎还夹杂了别的什么目的,也未可知。
毕竟文焱甲的沈逸风之间的瓜葛,我还一无所知。
沈逸风握紧了手中那管箫,他犹豫片刻,道:“你自然……是不同的,你毕竟也救了我的性命。”
我道:“我救司徒,并非我不怨恨于他,而是若他一死,这城被屠城,可说是指日可待。”话虽说的有些冠冕堂皇,但实际上,我当时救他回来时什么也没想,这件事仅仅是自然而然而为之。
沈逸风低头沉思,我透过他的肩头向那片旷野望去,爻军的营地,有点点亮光,看上去有种异乎寻常的美丽,但它们那美丽下面隐藏的血腥,不容人忽视。
几天来,爻军依然将东宛城围的严严实实,按说来,主帅新亡,也是我们的一个大好时机,我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进攻,但一次喝酒时听前锋营的一个士兵提到,虽然东宛城也对外发起其次攻击,依然难以突围,敌方少了燕玮,却似一点影响也没有的,甚至还将北门也一并围了起来。
这样看来,要顺利逃脱的可能,又降低了不止一成。
司徒不顾那受伤的腿还不能动弹,将事务又接了过来,几次偶然见面,我只觉得他更加清瘦。
现在尚保持着某种微秒的平衡,但这个平衡,显然已经岌岌可危。
打破平衡的事情,来得极为突然而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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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本文,某要说两句
今天下午一来,就看见了场馆大人的警告,说一二章H尺度超标,可是某觉得一章的H尺度也许超标,但第二章真正是个冤枉……这么说来,比这个场景更H的文,为什么没有被投诉?这是个很诡异的问题。如果真的要写H文,某觉得写比这个更加H的文绝对是没有问题的,某在写它的时候,已经考量了一些尺度问题,所以第一场的BGH没有写的更加深入,而BL的H更加模糊处理过。
其二是某已经很严重的申明了这个文是21N的文,如果21岁的人还不能看这样的程度,也说不过去吧。
另外,某真的觉得,某要是做了改动,这个文的情节衔接,就没有办法进行下去了,所以如果真被逼无奈,某只能锁了前两章,将地址重新贴过。
如果还是不行,某是不是会成为下一个离开JJ的作者,也未可知。
这篇文不同于某以往的小白文,某是的想要写好它,但如果因为这种原因影响了整个文的行文,某不得不放弃这里,因为某为了这个文,付出很多。
这两天某病了,不仅扁桃体发炎而且患了胃肠型的感冒,全身无力且发热中,肚子还一直很痛,可是某还是坚持在写它,某不想因为什么投诉而放弃这个文的整体构思,希望斑斑和读者们能够理解。
以上。
另:看来上月榜,真的是一种错误么?
再另:关于有的亲亲认为某那段吃尸体的桥段,是模仿《夜泉》,但是天知道某并没有看过那个文,当年因为这个坑太大太虐,某过门而未入。真正要说起来,倒是《盲目游戏》(碧野绯红的某漫画)给了某一些灵感,但那也是完全不同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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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乌云踏雪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我几乎担心自己驾驭不了,一路伏在它身上。
衣服的下摆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这种感觉在回忆中,大概就是夜里和哥们儿们在山间高速公路飙车时与之相似。
我眯上眼,留意起周遭的情况,我只知道出了北门往北再二十里,具体这二十里是怎样的一个概念,我并不太清楚。城外是一片大草原,任何方向看上去都是一样,此刻我只能相信我跨下这匹马那敏锐的方向感。
远远能看见些许光明,大约是那处扎营地已至,我拉住缰绳翻身下马,找了一处树丛将它拴住。
拍了拍它的颈子安抚它的不满,对它道:“等会儿就全靠你了,至少他不用在这里送死,希望你能带他远远离开这里,去找他的家人。”我已经见不到露娜,可谓生离,华五若此刻死了,和他心爱之人,却是死别。生离尚有一线生机,死别可谓一丝希望也无。
慢慢的潜到营地附近,眼看营门已在眼前。
正打算往前行,忽而被人制住,我浑身肌肉顿时紧张万分,要挣脱,对方捂住我的嘴道:“六哥,不要做声,是我。”
原来是华五,我瞬间放松了神经。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华五压低的声音里有不安和意外。我拉下他的手,转身对他道:“你不要再去了,我带出来一匹马,你带着你的积蓄骑它去车云城找你的女人,走得越远越好。”
华五很认真的看着我,他的眼睛在星光下闪着光,是不知名的什么东西在燃烧的感觉。
“不,我不会离开。”他说,“我要将兵符盗出来,即使陪上我这条性命。”
是了,这个兵符,或许关系了一城人的性命,此时此刻,我似乎也能感动身受他这种热血沸腾的情绪。我拍他的肩道:“那兄弟和你一起去。”华五舒心的笑了,他本来有点病态凶悍的脸,因为这笑容显得憨厚起来。
“他们每过一个时辰就换一次岗,我们可以乘那个片刻悄悄潜入,不过四更时候,整个营地将起身练兵,是以我们现在只剩了最后一个机会。不过这个时刻,他们往往最为松懈,发现我们的机会,也最小。”华五一面给我指出那些暗哨的位置,一边对我说明。
我点头道:“那燕玮的营房,你可知道在什么位置?我们又如何在他眼皮之下,将那兵符偷出来?”
华五用有些古怪的眼神看着我,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是问了个愚蠢至极的问题,他们这种惯盗,必然是有些药物相辅。我不好意思的摆摆手,道:“我唐突了,且当我没问过这话吧。”
此刻突有哨声响起,华五和我忙将身子沉下,那暗哨上的士兵,此刻果然隐去了身影。
“快走!”华五低声道,瞬时就闪过两个死角,我急忙跟了上去。
进了营地,似乎一切都简单了许多,在华五的带领下,我们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燕玮的帐篷,他的帐篷倒不难辨认,的确是比普通士兵的帐篷高大厚实许多。
帐篷里一片漆黑,但却可以听见里面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华五从衣袖里掏出一根又细又长的管来,在帐篷上轻轻划开一个小口,待向里吹迷药。此刻我却在营地火把的照耀下发现,这帐篷的脚下,被像是血液的粘稠液体浸湿。
我拉住华五的手,示意他先缓一缓。
那液体,我用手指沾了些放于鼻下,一股血腥味斥充了鼻腔,我皱眉——果然是鲜血,还尚未凝固。
若不留意,大约会以为这只是被湿泥沾上的污迹。
这帐篷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是刺客的血迹,以着新鲜程度,燕玮必然还未能收拾,他的营帐里一点动静也无,怎样想都不可能。
若这血是燕玮的,那么剩下的只有两种可能,而那呼吸声亦是他的的话,他也定已受伤到无力呼唤属下前来;若是刺客的呼吸声,那么这刺客就是杀了燕玮,也必然伤得不轻,以至于无力逃脱。
无论是那种结果,对我们而言都是盗兵符的大好时机,但我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渐渐扩大,我是真心希望它不要成真。
掀开幕帘,伴着浓郁的血腥味看到的一幕,我已明白,我的预感,果然成了事实。
借着漏进来的光线,可见这屋里有一个活人和一具尸体,尸体的头被整整齐齐的砍了下来,放在紧靠内侧的一个小几案上,满地的血,明显是从死人断掉的颈项中流出来的。不,不对,那个活人大腿上也开了一条二十多公分长的口子,虽不至深可见骨,也翻出了鲜红的肉来,血汩汩流出,没有止住。
尸体看脸就知道不认识,不过看他虎背蜂腰,身材健硕,手指指节粗大,应该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燕玮将军。
我们进帐之后就没有动作,那活人明显也是看见了我们,微微有些吃惊,他吃力的开口道:“你们……怎会到这里来?”
第十四章
是的,我很惊讶我看见这个人,我未进来之前,我想到了离开之前,还得知一个人也跑出城来,这个人就是司徒变态。
我很希望我不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场面遇到他,但他偏偏就是亲自行刺了燕玮,还取得的了成功。虽然他付出的代价,也不轻。
华五急忙弯腰扶他,道:“小的是奉命来盗兵符的……”
司徒索了片刻,笑笑道:“也是,将那玩意儿带走了也好。”估计是华五的动作牵动了他的伤处,司徒的眉毛微微的皱了起来,但他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华五看看我,我看看他肩上的司徒,我道:“你先带司徒城主离开吧,在我们碰头南边约半里地,我将赤烽拴在那里,我来找这兵符。”
华五道:“还是六哥你带城主出去吧……”
我道:“我那时候身上的伤还未好透,若我带了他出去,恐逃不快,被抓的可能比你带他出去大出许多……对了,那兵符到底什么样子?”
司徒此刻插口道:“他们的兵符是半块虎形玉石,你找寻动作且快些,若一炷香功夫不见你来,我们就当你已被拿获,先行离开。”
这家伙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讽刺我,所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真真让人气的吐血。
对司徒的伤口作了简单的包扎后,华五扶着他小心翼翼的离去。我也不敢贸然点亮灯烛,只好借了外面的光亮四处探索,他营帐中的东西虽看起来简洁,在短时间内一一翻遍实在有些难度。
而且我忽略了一点,刚才司徒变态和华五在的时候我还没有觉察,只剩下我一人时我才惊觉,如今这帐篷之内,是我与那燕玮的尸体单独相处。
我努力压下心中涌起的不快和排斥感,不去看他的头颅,在他的几案上翻找起来,可是上面除了一些卷宗和地图,什么没有。
我将头转向他的尸体,若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搜查,也就只剩下那处而已。
一块玉玦以大约是小羊皮制成的皮绳在他颈项上挂着,虽不知道上面雕刻得是不是虎,但它的确是个整圆的一半,不知它在燕玮头被砍下的时候,为何没有脱落。
外面传来一阵骚动,我一惊,急忙将那玉玦塞入怀中,算算时间一个应该还没有到四更,难道他们两人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我刚起身尚不及动作,一个宏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燕将军,有敌方探子被巡逻士兵发现,尚未拿获,不过我已派了人马前去追赶,不知将军这里……”
有人掀开了幕帘,那报备的声音也立刻停顿,这一屋浓郁的血腥味和地上的尸体,想让人不第一时间发现都难。
这个方寸之地根本无可遁形,来人的视线很快从尸体转移到了我身上。
“你是何人!”他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在这片刻之间,我只作出一个判断,我若和这个看上去就很强壮的青年硬拼,估计只有死这一条路可走,而他尚未作出攻击的举动,所以我的机会只在一瞬之间。
记得有个桃花不断的弟兄曾经说过,当犯事遇到一个女人吃惊大叫坏事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以自己高超的吻技吻得她七荤八素,连东南西北都辨不清楚,自然无法破坏大事。我虽然不知道这招对男人有没有用,但这时候我却只想到这个办法。
果然,到了危急时刻,脑子就变得原始许多。
对方菱形的丰厚的唇,刚接触起来的感觉,是温软而木纳的,大约是由于吃惊的缘故,他的嘴微微张开,方便了我舌头的深入。
我在他的口腔中挑逗着他,着他火热的粘膜,吮吸着他的舌头。我舌头上的功夫,露娜是深有体会,如果我给她,五分钟内就能让她达到高潮,而同女人接吻,我的舌吻能让她们瞬间瘫软在我怀里任我摆布。露娜常常说我即使靠出来卖也能养活自己还能过得不错,不过即使在最贫困潦倒的时候,我也不愿借此做一个依靠女人养活的小白脸——虽然我相信我有那个本钱。露娜和我同居交往,估计绝大多数原因,是因为我在的时候,能充分满足她那有些过于旺盛的性吧。
不多久,我敏感的觉察到对方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的下身,也抬起了头。
我睁开眼睛,只在那对虎目之中,看见了震惊和迷惘。
他显然已经忘了地上躺着死人,而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应该是刺客的第一嫌疑人。
很好,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悄悄运力在右手上,我以手为刀往他项上狠狠砍去,他连哼都未哼出一声,就直径倒在地上,只有身体摔在地面上时发出一声闷响。
我擦了擦嘴角溢出的唾液。此地不宜久留,再不离开,怕就再也不能脱身。
沿原路小心出营,一路倒也颇为顺畅,只是走出不到一里,就看见地上有一具尸体俯趴在一处草丛中,这是来时绝对没有看到的,我心脏一阵乱跳。
上前仔细打量,看衣饰不是司徒和华五,应该是敌方的人。不过方才那人既然说已经派出人马追赶,他们估计也是身陷危急之中。
我虽不觉得自己能在这件事情上帮上多少忙,但多一个人,总是好些。我将那尸体手中的刀取下,在他身上擦了擦血迹,如果华五他们要逃,应该也是往赤烽的方向,我一边祈祷着他们的平安,一边往前奔去。
第十五章
一路过来,大约看见了五六具尸体,我的感觉越来越不详——华五的手段我是不知道,不过以过去相处得知,他肯定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司徒就算有些功夫,现在也是深受重伤。不知他们这种状态之下,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
不过这些尸体,都不是他们,让我在恐惧中微微有了一些安慰。
前方不远就是赤烽所在之处,我不由得又加快了脚步。
“你伤了我们这么多弟兄,想逃,没那么简单!”一个底气显然不足带着恐惧但却又夹着些许洋洋自得的陌生声音传来——看来我是追到了司徒他们。
既然这人如此说,可见他们……还活着。
还没有走到近前,我已经在微微的晨光中看见了司徒,他半跪在一圈尸体中央,用一柄剑支撑着身体,身上的衣服,几乎被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血浸透。
他的头发散披下来,挡住了他的脸。
虽然已是这种狼狈状态,他身上依然有一种如同被逼上绝境的孤狼一般的摄人杀气,这怕也是那仅存的爻兵迟迟不敢动手的原因。
我心猛的一沉。
因为我看见了在那圈尸体之中,有着华五残缺的尸首。
这样一来,我这一夜所作的一切努力,岂非全无意义?
华五,他还是死了……
我的手微微的颤抖着,狱中醒来时那关切的半碗水,去赴宴说要给我带回珍馐时的兴奋,提到他女人时候眼底的那抹温柔以及脸上浮起的红晕,以及说不要半路逃离坚持要盗取敌方兵符的坚决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最后定格在眼前这具尸首之上……一切的一切,只变作了这一团死肉。
你到底,是为何这样做?
那爻兵显然没有发现我的到来,不过这一片静寂的时刻,一举一动造成的声响都可能引起他对我的注意,我握紧了手中的刀,屏气凝神注意眼前事态的发展。
司徒在此刻抬起头来,恰好对上了我的视线,他先是一愣,旋即脸上露出了了然和平静的表情。
也就恰是在这一刻,那个爻兵猛扑上去,眼看那手中的大刀就要落到司徒头上。
我再也管不了那么多,起手中的刀,便向那爻兵投掷过去。显然这爻兵的速度快不过大刀,那柄刀从他背后没入,穿胸而出。
那爻兵瞪大了眼,鲜血喷薄而出,显然是活不了了,不过他的身体因为惯性,依然往前砍去,司徒侧身一躲,用手中的剑勉强格开对方的刀刃,自己身体却失去支撑,倾倒在地,那爻兵的尸体也紧跟着压于他身上。
我掷出刀时没有意识到,文焱甲居然有这样的怪力,我只不过是想分散那爻兵的注意,没想到居然就这样轻易置他于死地。
司徒显然已经力尽,只任那尸首压在他身上,连推开也做不到。我急忙上前拉开那尸体,将他扶了起来。
时间已经不多,再拖延下去,敌方若再派出人马,我们两人必死无疑,我将他背在肩上,顾不得自己身上还未长好的伤口纷纷迸开,就往赤烽那方向疾奔而去。
赤烽果然不愧是名驹,背负我们两个成年男子速度一点不减,只是司徒的脸色已经白得吓人,就连嘴唇也看不出一丝血色,他的眼光也有些涣散,我怕他撑不到回城,咬牙一夹马腹,将赤烽催得更快些。
司徒有些松散的衣领之间,可以看见星星点点青紫淤痕,我非未经历过男女情爱,岂会不知那是什么。
他果然和那个燕玮有些瓜葛,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是和对方的过程中,在男人最为无抵抗力那一刻痛下杀手。
因为我察看燕玮的尸体时,发现他身上的衣衫只是披了上去,衣衫下面却是。
我想起之前沈逸风对司徒那带着提示性的语句和若有所思的眼神,难道关于司徒和燕玮之间的事情,他早有所知?
二十里并不是很远的距离,不过还在我索的时候,身后有隆隆的声音传来。
我不敢放慢速度,只微微转过头去看。
地平线上一片黑点,如果没有猜错,敌军已经追杀而至。
只是捉拿我们二人,如此大费周章,值得么?不过司徒是城主,拿回去大抵会起到振奋军心的作用,缓和大将被杀的恐慌。
我苦笑,想来我不过是那被殃及的池鱼。
东宛城已在视线所及之处,我们应该赶的及。
身后“得得”的马蹄声渐渐接近,看来是一人单骑。对方遥遥的呼喊道:“你是何人,居然杀我主帅。”
这宏亮的声音,我不久之前才在燕玮的营帐中听到过,让人不得不感慨冤家路窄。
来人是那个被我调戏外加摆了一道的青年将领,没想到他受到我那样重击之下,居然能如此迅速的恢复神志,果然也不是简单人物。
我连头也不敢回,只更催动身下的赤烽,但毕竟赤烽身负两人,那青年将领的座骑显然也非凡品,赤烽的速度自然落了下风,只听马蹄声我就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在节节缩短。
难道竟然是天要亡我?
第十六章
我现在是手无寸铁,就是有,在这飞奔的马身上,怀中还抱着一个昏迷中的人,保持不落马已是很难得,要再做什么反抗挣扎,可以说几乎不可能。
我唯有更紧的抱住司徒,伏在马上,盼望那微乎其微的奇迹出现。
“你若停下,我饶你不死。”那人声音似乎已近在咫尺,但我作为杀燕玮的凶嫌,就是用脚丫想也知道,被捕获只有死路一条,司徒的身份就更不必说,如果我相信了他的话,我岂不是比猪还笨?
赤烽终于被追上,我一侧头,看见那人的坐骑在我左后方大约一米左右的距离,而他手中,着一柄长度超过六尺的成人拳头粗细的银枪,那看上去就很沉得吓人的兵刃,在他手里竟如同小孩的玩具一般。
如今他只要轻易一挑,就能把我连带司徒掀下马去,在这种速度下落马,若是我一人大约可以保得不伤,可怀里还有一个司徒,要他不伤,运气好我也会拼折一条胳膊。
只听“唰”的一声,那青年将领已摆出架势,看来大约是我的不听劝降逼得他不得不动手。此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如雷大吼:“裘毅飞,你的对手是老子!”
袁宏志,是他?他终于赶来了,我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给沈逸风的留书被他发现并对此做出了判断,我不知道他对司徒的私自行为知道多少,但我想他不会没有发现。
原来这人叫做裘毅飞……联想袁宏志之前所说,我猜测他就是伤了他的人。
看来是个大敌,为何我没有乘人之危一刀剁了他?
袁宏志策马到我们和裘毅飞之间,一柄大斧立即就向裘毅飞的头颅破空招呼过去,裘毅飞显然不敢大意,抡起手中的银枪,挑开袁宏志攻击,但不得不将马停了下来。
我乘机策马绝尘而去,那生死一瞬之间,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裘毅飞虽然同袁宏志已交上手,眼睛却望向我们的方向,如果不是我的错觉,有一霎那,我们的视线甚至已经对上。
我们总算是摆脱了他的追击,我拉紧缰绳,发现自己的手心满是冷汗。
进得城中,早有人迎了过来,接过我怀里的司徒,亦有人上来牵走赤烽,我在人群中,看见了沈逸风。
他远远看着我,晨风吹着他尚未打理的青丝和一身素白丝衣,在这一群庸庸碌碌的人之中,显得如此出尘脱俗。
那一刻,我竟看的痴了,他也定定的看着我,似乎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二人。
“杨公子,你身上的伤,让大夫给你看看吧。”司徒的一个管事过来对我说道。我这才惊觉一身疼痛,遂将眼光从沈逸风身上收了回来,对他点点头。
司徒的性命,总算是保住了。袁宏志以受伤之身从那个裘毅飞手中救下我们,虽未送命,也折损了一条胳膊。我将带回的玉玦交给誉王爷,他只看了一眼,道:“这虽是一块上好古玉,但却不是兵符,我看来像是男女之间的定情之物。”
语毕又将它还给我。
我紧紧将这块玉玦攥在手里,心里涌上无穷的懊恼——华五为了兵符付出了生命,最后我居然拿错了东西。
沈逸风事后告诉我,他看见那留言时,已经不早,袁宏志之所以能出来接应,是司徒离开之前所作的安排。
“司徒狄烨这个人,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沈逸风如此评价。
不过我觉得他行刺燕玮的事情,本就是一件没有把握的事情,若不是我和华五前往,他估计也会搭上自己一条性命。
我再次见到司徒,不,现在应该唤他为司徒狄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身为城主的缘故,我从来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过他的整个名字——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的管事前来请我,说他要当面向我道谢。
其实我本没做什么,为救他付出生命代价的那个人,现在已经听不见他的谢意。
华五,他的尸首,现在还和那群爻兵的尸体,躺在那荒原之中。
司徒看上去气色并不是很好,他的腿伤本就严重,加上之后又是一场殊死搏斗,大伤元气,故而好得很慢。
我进屋时,他刚刚喝下下人奉上的一碗汤药,见我进来,遂屏退左右。
“我对你做过那样过分的事,为何你会舍命救我?”他不像是要道谢,倒像问罪的架势。
我愣了片刻,冷笑道:“若有可能,你就是死在路边,我看也不会看一眼。
我救的不过是这东宛城的城主而已,若城主突亡,人心惶惶,城破只是迟早的事。“
我顿了顿,“我也不希望看见屠城。”
司徒估计没有料到我会这样说,他显然有些诧异,继而笑了:“是啊,若不是此城的城主,又有谁会正眼看一眼?”
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他过多纠缠,我本就想同他见一面,将出城令牌和从燕玮尸首上拿走玉玦交给他。
司徒见了那玉玦,沉呤片刻,道:“此物你从何处得到?”
看来他知道这玉玦的来历。
我也不愿兜圈,便道:“燕玮将它佩在身上,你难道没有看见?”说到这里,我突然发现失言,赶紧停了下来。
司徒本就难看的脸色,此时变得尤为难看,他将那玉玦攥在手里,喃喃道:“他居然将这东西留着……我的什么,他都要霸占么?”
他们之间果然有什么,不过这已经过了我该知道的范围。
我又将那出城令牌递给他,司徒估计也意识到自己片刻的失态,轻咳两声,接过来看了看,显然有些吃惊。
“你何时结识了赵仕杰?”他抬眼问道。
第十七章
赵仕杰……原来那个人,叫做这个名字。既然司徒这样正式的提到他,他又能轻易拿出司徒的通行令牌——他究竟又是什么人物?
“我不认识他,不过是他把马和令牌借给我的。”想了想,我觉得还是直说比较妥当。
司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这个人的言行,确实很让人难以捉摸。”
难道连他都不熟识?可又为何,这赵仕杰手中又有他的令牌?此人非富则贵,由此可见一斑。
本来这次司徒冒险刺杀燕玮得手,我对他的看法,已经有了些许的改变,虽然深了去考量,这件事实在是冒了很大风险,不过若不是逼到极处,我想他身为城主,自然了解一旦失败那必然的结果,不会有此不智的举动。
这实在是破釜成舟的举动。
这时我的手突然碰到了袖子里一个硬物,我想起了我来这里的另一个目的。
我掏出我向医正专门要过的那罐膏药,递给司徒道:“你那里也受伤了吧,这个东西据说对裂伤很有效果,我给你多要了一瓶。”
司徒本来愣了片刻,本来苍白的脸,立刻变的绯红,他恶狠狠的盯着我,如果不是他现在有伤在身无法动弹,估计我早就被他一剑劈将过来。
他自然没有伸手接过那药膏。
我早就料到这点,心里有些出了口气的舒爽感,我将药膏丢到他的床上,转过身憋着笑离开了他的房间。
其实司徒这家伙,生气别扭的时候无意流露出来的妩媚,看起来犹胜过了沈逸风的清丽出尘。
我在他房门口停留了片刻,里面只是一片寂默而已,看来司徒尚理智,倒还没有气愤到将药罐丢掉的程度。
夜幕再次降临,点燃桌上的烛台,我缓缓的坐了下来。
昨天比这时稍晚一些的时候,华五还坐在我的对面,想着他在遥远城池的恋人,笑得那样温暖,而现在,同样的烛光,同样的地方,却没有了同样的人。
我觉得心里闷闷的有点难受,遂推开门走了出去。
晚上的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大约还是因为战事的紧张,使得人心惶惶,夜风很凉爽,但它并没有未我们带走心头的烦躁和焦虑。
一阵熟悉的箫声夹杂在夜风中轻轻飘了过来,在什么时候,我曾经听到过这样的箫声呢?
辨别着它传来的方向,我慢慢的摸索过去。
箫声是从城垛上传来的,虽然有兵士把守,但自从我带回司徒之后,俨然在众人眼中成了英雄,我到哪里,这些人也不再阻拦。
不过这个时候还在城垛上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那声音变得越来越近切,爬上去的时候,我看见不远的前方,有一个白色纤长的人影,背对着我。
只看这背影,我就能认出他是沈逸风。
吹出那悠扬箫声的人,除了他,显然再无别人。
悲跄而凄凉,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大敌虽然压境,但司徒杀了敌方统帅,总是为一城之人暂时争取了一时的平静。如果这个时候对敌方发起进攻,未必不是一个时机。
不知道现在全权代理司徒的誉王爷,是做何打算。
箫声嘎然而止,沈逸风转过头来——他还是发现了我的存在。
“你去见了司徒?”他突然问了我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我不知道他的意思,点点头,疑惑的望着他。
“我以为你会为那事恨他,没想到你居然救了他回来,还对他关心备至。”
沈逸风的口吻有些奇怪。
我定定的看着他,他转过脸去。
我缓缓开口道:“我一样对你做了那样过分的事情,你不是照样对我很好?”
不过这好之中,似乎还夹杂了别的什么目的,也未可知。
毕竟文焱甲的沈逸风之间的瓜葛,我还一无所知。
沈逸风握紧了手中那管箫,他犹豫片刻,道:“你自然……是不同的,你毕竟也救了我的性命。”
我道:“我救司徒,并非我不怨恨于他,而是若他一死,这城被屠城,可说是指日可待。”话虽说的有些冠冕堂皇,但实际上,我当时救他回来时什么也没想,这件事仅仅是自然而然而为之。
沈逸风低头沉思,我透过他的肩头向那片旷野望去,爻军的营地,有点点亮光,看上去有种异乎寻常的美丽,但它们那美丽下面隐藏的血腥,不容人忽视。
几天来,爻军依然将东宛城围的严严实实,按说来,主帅新亡,也是我们的一个大好时机,我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进攻,但一次喝酒时听前锋营的一个士兵提到,虽然东宛城也对外发起其次攻击,依然难以突围,敌方少了燕玮,却似一点影响也没有的,甚至还将北门也一并围了起来。
这样看来,要顺利逃脱的可能,又降低了不止一成。
司徒不顾那受伤的腿还不能动弹,将事务又接了过来,几次偶然见面,我只觉得他更加清瘦。
现在尚保持着某种微秒的平衡,但这个平衡,显然已经岌岌可危。
打破平衡的事情,来得极为突然而迅速。
第十八章
前日我不知为何,染了风寒,于是早早就寝,一早醒来,天还未亮透,外面已是一阵嘈杂。
还未着装更衣,我以手肘支起身来,却又因为眼前的一阵晕眩,倒了下去。
只是一场感冒,就这样厉害?文焱甲这么精壮的身体,竟然被这小小的病毒所打败。
门在这时候被急促的敲响,我咬牙披了衣服下床开门,门外站了衣冠有些不整的沈逸风,他头发有些乱,脸色也苍白的可怕,他见了我,似是松了一口气,还不待我问他,就立刻抓住我手腕道:“你快收拾了行李,半个时辰之后我们离开这里。”
我反手抓住他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逸风道:“昨日他们抓住一个潜入我军的爻军细在兵营饮水之中,下了毒药,现在六成兵士都危在旦夕,此城被攻破之时,恐怕已经不远。”
我心一沉,燕玮虽然被杀,爻军却一点慌乱的样子也没有,反而将北门也加了兵力,现在要突围出去,成功的几率,又下降了不止一成。
如果没有猜错,今天爻军就会发起攻城,毕竟这种围城战术,亦是大量消耗了他们的军粮,此时一旦得手,我方战力锐减,他们当然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只是不知道,他们早有细潜伏在内,为何这事,拖了这么久才实施?
我脑中火光电石的蹦出看见司徒和燕玮尸体的那一幕,再联系之前种种迹象——难道,燕玮居然以此胁迫司徒?那也不对,司徒若是知道此事,他难道没有些防备?……我的脑子俨然已经乱成一团乱麻。
“对了。”沈逸风又道,“你大概也中了些药的。”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青白番莲纹小瓶,小心翼翼的倒出一颗黑色药丸,道:“此药一共只有十颗,可解百毒。我向子陵要多要了一颗,你先把他服下吧,若是收拾好了东西,直接来找我们就是。”看来誉王爷是要协了他离开,他方急忙过来找我,我点点头,脑子里如同一团乱麻。此刻除了逃走保命这一点之外,在我意识里最明晰的,是司徒狄烨所说的那“屠城”二字。
沈逸风匆匆离开之后,环顾整个屋子,没有看见什么值得收拾的东西,我穿好衣服,将华五那沓银票掖在怀里,动身去找沈逸风誉王爷他们。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都在主帅的营房之中,待我被通报进入之后,看见誉王爷和韩文礼一脸严肃,他们面前跪着一个我并不认识的人,看衣饰大约是个百夫长,此人身后一左一右是两个身形魁梧的兵士,将他牢牢压住动弹不得。
看来这个人,应该就是沈逸风口中那个细,没想到他居然能混到这个军阶,看来潜伏的时间不会短暂。他一开口就吐出一口鲜血,喉咙深处也只能发出含糊的音节——看来他的舌头已经被拔除。
既然涉及他们的公务,我也不想继续听下去,此人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死路一条,但杀他的方法,却千千万万,有时候看来,竟是一刀砍了还痛快些,我离开的理由还有一个,就是沈逸风并不在帐内,因此,我此刻的存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沈逸风唤我来找他,自己却不知所踪,实在不得不说是有些奇怪。
出了帐去,突然看见司徒的贴身侍卫远远向我走来,他见到我,唤道:“杨公子,城主请你去。”我问道:“兄弟知道是什么事情么?”那侍卫困惑的摇摇头道:“他只是唤你过去,其他的,倒没有细说。”
唤我过去,他有什么打算?我马上就要离城,难不成他还要对我交代后事?
不过即使交代后事,怎么排也轮不到我头上。
因为腿伤伤及经脉不能动弹,司徒命人为他制作了一架类似于轮椅的物件,这样一来他这关键几天的行动就不用依靠别人抬来抬去,方便许多。
我到司徒书房门口之时,听见里面传来细细索索的声音,司徒微微带着宠溺不知对谁说道:“大毛,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把肉藏在书房,你总不听话。”
大毛?这名字真正是俗到了极限,听司徒的口吻,“大毛”应该是一只杂食或者肉食动物,而依照这几天以来对司徒的了解,我相信他喜爱的动物必然是大型肉食动物。
大型肉食动物……这样说起来,我突然想到了一只让我觉得符合司徒气质的动物——那只强暴我的黑豹。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果然是那一双冷淡而清澈美丽的琥珀色眼睛。
果然还是无法避免的微微颤抖,我如梗在喉,几乎忘记了司徒的存在。
黑豹显然也看见了我,它喉咙里发出略带威胁的咕噜声,身子微屈,蹬在地上的后腿上肌肉绷紧,是随时都要扑上来的架势。
司徒伸出手来,在黑豹头顶上摸了摸,道:“大毛,他不是敌人,不要攻击他。”那黑豹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乖乖伏在他的脚下,只是一对警醒的眼睛,还虎视眈眈的盯着我。
他转头对我道:“觉得俗吧?这是我女儿给它起的名字。”他嘴角漾起一丝微笑,可看上去是那样苦涩。
他的女儿?司徒居然也有女儿?可为何我在他身边连半个女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过?或者他的夫人和女儿,现在是在国都什么的安全地方吧。
第十九章
“你空有一身蛮力,却不擅运用,实在是暴殄天物。”司徒道,“如果你学些刀法剑术傍身,兴许日后能多些活路。”
蛮力?这我倒是不敢想象,想我过去那体质,实在不值得炫耀,突如其来得到这样一副强健的身体,我自己都还没有习惯这个事实。
司徒从书桌里取出一本线装书籍,递给我道:“这是一本拳谱,你拿去照着练习,应该能有所获益。”我胡乱翻了两下,发现这拳谱里的字,多是我不认识的繁体,顿时无言,好在还有些人物动作的绘图,想来依葫芦画瓢应该也可以学习。
司徒静静的等我将拳谱收进怀里,方道:“你不该和沈逸风走的太近,这次若你同他们一起出城,袁子陵不会轻易放过你。”
他口中的袁子陵,我知道是指誉王爷,但这个名字,被他以这样不恭敬的口吻叫出来,我还是第一回听到:“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他低下头,细长白皙的手指在黑豹颈项处抓挠,黑豹的头在他手臂上磨蹭着,半眯起眼睛,如同一头慵懒的猫。
“你好歹也救我一命,我虽不知你为何自称杨凡而非文焱甲,但你为人处事,的确和过去大相径庭,若不是你一直没有离开大牢,我几乎要怀疑前后不是一人。”
我与文焱甲前后本来就不是一人,不过略微熟悉司徒之后,我亦觉得他和我初见那司徒变态,不太一样,若硬要说,应该是更加具有人性了些。不过这些与他说明,太过于匪夷所思,所以我决定保持沉默,万种原因,由他自去猜想。
司徒见我不答,叹气道:“如今的局势,我想你已经看到,此城被破只是时间问题,不过就是不用冒险突围出城,我也会给你留一条活路。”
活路,原来他也是给自己留了活路?那么若是遭遇屠城,他自然不会慌忙。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若是我,只怕早就逃了也未可知,没有人会明明白白往死路上闯,他肯指条活路给我,我还没谢过他的恩德。
到兵营时发现他们将那个细的头颅割下,以木笼盛了挂在营中一处旗杆之上,不过我觉得这一点意义也无,该到破城之时,这些人怕是都难逃与那细相同的命运。
不否认有了司徒的保证,我的心安了许多,但只怕他的后路也不周全,所以我还在矛盾是否要和沈逸风他们一同出城。
回到主营,看见韩文礼,他见我显然是一惊,道:“沈公子刚才到处找你,也没听说你去往何处,片刻之前誉王爷已经协了他和手下,准备出城突围回京城了,你要是现在骑马追赶,兴许能赶上。”
看来司徒是故意找我,以错开时间——他既然故意要留我,那么我就是追了,估计也是追不上。
城里终于乱了,人潮纷纷向城门涌去,可是去了又能怎样,就是能打开城门,一样是送死。暴动的人们根本不管这些,他们祈求着,漫骂着,拿手上的东西砸守城门的兵士,一个百夫长出来向他们解释这城门不能开的厉害关系,可是根本无人理会,反而被一拥而上的人打了个头破血流。
最后,来了数十个持长枪的士兵,一连挑死了四五个闹事者,人们才渐渐退去。
爻军在黄昏时分,果然发起了攻击,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怕我们之前中毒未深尚有战力,不过这个时候,是已有数百兵士因为中毒的缘故丧身。加上为送誉王爷安然出城折损的兵力,剩下的人,还不到之前的四成。
司徒这个时候肯定会到城门那里,如果一旦抵抗未成,他又是有重伤在身,死亡可能性比一般人高出许多,到头来,他所谓给我留的那条后路,估计只能是死路。
即使知道危险,我依然抓住一个校官问道:“可知道城主到哪里去了?”
对方一脸忙乱,但也不好挣脱,他瞄瞄前方,道:“好像是在东门指挥抗敌。”
他话音未落,便挣开我向北门奔去。
东门,如果没有记错,东门应该是敌军兵力最强盛的地方,我犹豫片刻,到帐中找了件软甲穿上,至于外面那层铠甲,我既觉得它累赘,也不会穿,索性也就如此,索了一下,如果这样手无存铁的前往,遇到什么变故,我也不能就用了一双肉拳去对抗敌军的兵刃,饶是我再有气力,也只有送死的份。
问过管兵器的小兵,在武器库中徘徊片刻,我总要为自己选些东西防身。盾牌自然是不能少,我再在剩下的武器中掂量,抄了一柄青铜八棱锤挥舞两下,觉得尚顺手,便抓起就往东门奔去。
东宛城城门厚重,以生铁铸成,当年那工匠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这城门虽然沉重,却有巧妙的机关可以轻易从内部开启,爻军破其不易,将目标转至城墙。
我赶到的时候,只见那箭矢如同雨点般的飞上城头,爻军借了箭雨的掩护,架了云梯往上爬,守城将士冒了被箭射中的危险,将云梯推开,把爬上来的攻城兵砍将下去;有人搬了大石往下投去,还算勉强挡住了爻兵的进攻,不过这也只是一时之计,在这种攻势之下,我方兵力又薄弱,不到半夜,估计就不能再坚持下去。
我在人潮之中,看见了司徒,他腿不能动居然还以轮椅冲在最前方,只是片刻功夫,我看他已经用攻城斧砍下数个企图爬上来的爻兵。
第二十章
城上城下呼喝声惨叫声连成一片,断肢血肉横飞,有些肉末血浆甚至溅到了我的脸上身上,还好爬上城墙的爻军没有几个,很快就被东宛守军所杀。
在这群人之中,我只能来回躲闪,偶尔借盾牌格去一两箭矢和攻击。
司徒虽然不弱,但始终是行动不便,我看见一个爻兵乘乱向他悄悄靠近,可周围人一心抗敌,根本没有发现这个变数,那人举起手中的朴刀向他的头部砍了过去,司徒估计也听见风声,转头之际,显然已经来不及——如果他双腿尚能动弹,当然避过是件简单不过的事情,此时此刻,只是上身能动,加上他手中的攻城斧还插在一具爻兵的尸体之中,端的无限危急起来。
此时此刻,也管不及顾不上那许多,我疾步上前,抡起手中的八棱锤,直直向他头砸去。
文焱甲的气力,果然不可小窥,只听喀嚓一声,那爻兵当即脑浆迸裂,看看已不能活,我再用盾格开他的身体,甩到一边。
司徒此时已经拔出攻城斧,他对我感激的笑笑,立刻又转头砍断一个爻兵的手臂。
我看著浴血中的他那可谓流畅而狠辣的动作,慢慢退到一个死角,这好歹是我第一次刻意杀人,多多少少觉得有些恶心。
一个时辰之後,爻军的攻势渐渐减弱,有些受了重伤的东宛士兵被抬下去疗伤,司徒背上也被砍了两条三四寸长的大口子,好在有盔甲护身,加上他本身能耐,倒也不是很深,现下也已经止了血。
有将士递上一个牛皮水袋,司徒就著喝了一口,有水从他的嘴角流下来,沿著下颌向颈项缓缓滑下,加上他的头发被汗液浸湿,此刻正弯曲著贴在头上脸上,衬著那伤病未愈的苍白脸色,透著一种禁的性感。
过去还不觉得,今天看了他杀敌时候的狠劲,才真正体会到,这司徒的确不愧是个好城主,他完全不顾及自己的性命,身先士卒,我敢肯定他这一举动,绝对最大限度带起了东宛将士们奋勇杀敌的士气。
“将前些日子购进的那两门大炮推过来。”司徒对一个参军道。
那参军颇有些惶恐:“赵先生说过,那两门大炮还未调试好,怕使用的时候准头不对出了乱子……”司徒还不待他说完,怒道:“此时不用待到何时?若等它们调试完毕,这城怕也就破了!这炮不如直接送给爻军来的爽利!”那参军不敢再有什麽言辞,急急下去取炮不提。
东宛地处边界,与上元国土其他地域中间隔了一条渭河,救援都极其困难,平时主要是以商业交易中心为主的这个城池,兵力虽然不弱,但毕竟不是以军事为主,遇到这种两国纷争的时候,首当其冲就是被攻打的对象。此城虽富裕却偏远,司徒到此任职,几乎等同於下放。当然这一切,是从沈逸风的一些话中推敲出来。
我看著他司徒,犹豫要不要提醒他关於他答应我的後路的问题。不料这个时候,又生了变故,爻军再次发起了攻势,不过这次他们不再使用箭雨攻势,而换用了投石器。
如果说之前的箭雨还勉强可以用盾牌阻格的话,这一块块飞过来的起码大过人头的石头,让东宛军毫无招架之力。在混乱中,司徒的轮椅被砸碎了一个轮子,好在他本人没有受伤,只是跌倒在地,但马上就被人抢到安全之处。
那两门炮,还未推过来,就见一个头上还包著碎布、满脸血污的小兵来报:“城主,南门已被攻破,韩将军……韩将军他已经殉职了……”
我心一沉,原来最终……这城,还是没有保住,虽然我看见他们如此拼命垂死挣扎着,但这场角逐,从一开始就意味着绝望。
听到这消息,司徒和众将士像抽去了气力一般,纷纷垂下双手,有些人手中的兵刃,就这样“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周围的石头还在往下落,甚至砸到数人,不过竟没有人有太大反应。
我终於忍不住,对未知的焦虑,以及看见他们那种认命的态度。
“反正都是要死,不如多杀几个爻军!”我吼道,上前挡开一块块要落到司徒头上的石块。
司徒傻傻的看著我,突然笑了:“你知道麽,东宛有十万手无寸铁的城民,屠城……”我一咬牙,现在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谁顾得了谁?不知谁吼了一句:“是啊,反正是死,继续杀那群爻国来的王八羔子!杀呀!”大家如同大梦初醒开始纷纷响应,又抄起了武器。
是了,这些人的家,就在这里,即使是破城,也不能简单就抛妻弃子离开此城,就是最后的困兽之斗,也要拼到最后一滴血流尽为止——已没有任何退路可走,这样总好过屠城白白被送可性命。
我将司徒一把抱了起来,因为文焱甲本身神力,加上司徒本就不重,抱著他走一点也不觉得吃力,倒是司徒过了一瞬反应过来,怒道:“杨凡!你放我下来!”
我道:“你那代步车也坏了,我放你下来,你怎麽走?”
他沈默片刻,道:“我也要留下抗敌的。”
我道:“你留在那里,不过是个累赘,还不如现在收拾那些他们见不得的物件,将那该毁的毁了。”这话虽说冠冕堂皇大公无私,其实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私心在其中。
司徒沈呤片刻,道:“也罢,已经破了城,我就带你去那出城之路,也免得误了你的性命,违背了我对你的承诺。”
第二十一章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极为苍白,像是虚脱的样子,刚才杀敌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
此刻并非关心他心情的时候,我抱他下了城楼,此时天色已全暗,因为阴天的缘故,没有月光,显得无限残酷和凄凉。从高处向城中望去,南边为多,好几处已经燃起熊熊烈火,火光映的半边天都发红,伴着隐隐传来的尖叫和身边那些刀刃进入身体的钝响以及受伤士兵的惨叫——真是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
司徒在我怀里,闭上了双眼,我咬咬牙,问道:“我们现在该往何处去?”
“去我的府邸。”他头也不抬,只是皱紧了眉头。
索片刻,我认为这样抱着他,空门实在太大,如果遇到敌人,只能靠躲闪回避,若是运气不好闪避不及,受伤甚至死亡都是有可能的。
毕竟现在城中已杀入敌军,哪里都不安全。
“我背着你去,你可要抓紧。”将他负于背上,我抄起地上一个东宛士兵尸体手中的攻城斧,向他的府邸方向奔去。
一路上遇到两三个爻兵,我是能躲就躲了过去,只是看见其中一人正在虐杀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妇人,我一怒之下,一斧竟然将他的头砍的飞了出去,鲜血顿时溅了我和司徒一身。
我一个机灵,顿时清醒过来,退了几步。
司徒在我身后道:“我如果早些和你相识,估计你能成为我坐下一员猛将,可惜现在……”
就是他早些认识我,认识的那个人,也只是文焱甲而已,我不知道文焱甲能不能成为一个好将领,但我现在,熟悉的是过去自己那个怎么也算不上是强悍的身体,加上又有贪生怕死的观念,相信绝对做不到“猛将”这一说。
司徒的府邸比较接近东门,所以到达那里并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候,只不过此时片刻功夫就关系到生死,我现在一身鲜血恐怕会引起爻兵的注意,听了司徒的话,我背着他抄小径一路来到府邸后门。
看来爻军还未到达这里,不过这偌大一座府邸差不多成了空的,那些下人早已逃的七七八八。
司徒道:“到我书房去。”
他的书房?看来司徒是在书房中藏有秘道,我百味陈杂的望了望南边那片被火焰染红的天,丢掉手中的斧头,在他的指示下找到他的书房。
司徒让我将他放到他书房的椅子上,他用那修长的手指重重的揉着他的太阳穴,流露出疲惫和难以言喻的脆弱。
这时,有什么东西擦着我的腿向司徒的方向过去,我惊退一步,才发现原来是大毛。
它高贵而缓慢的向司徒走去,然后蹲在他的面前,轻轻他身上的血迹。
司徒像是被它唤醒,望着我道:“不好意思,你肯定等急了。”他转过上身,
费力的将书架上一本厚厚的书取下来——原来那书后面竟然藏了一柄黄铜制成的
上面雕着龙纹的精致小手柄。
“你看见手柄了么?把它扳倒。”司徒坐着显然不能够到那个手柄,于是我伸手,越过他的头顶将手柄扳下来。片刻之后,地面似乎都震动起来,书架向两边分开来,可后面并非我想象的一个洞窟,事实上,那里只挂了一幅观音菩萨的画像。
我茫然的看着司徒,他对我微微一笑,道:“你将那画像取下来。”
我依言掀开画像,却发现那墙面一片光滑,什么也没有。难道这最后时刻,司徒居然还逗着我玩?看他的样子,并不像啊。
司徒从我手里接过画来,只是一拧,那画轴就开了——原来里面竟另藏了玄机。他从其中抽出一根长约六寸的细长玉棍,玉棍的头上有些人为的凹凸,看上去倒有些像一柄钥匙。
他将书案左上角的书卷拨开,仔细观察之下,居然能发现有一个小孔。
司徒将玉棍从小孔中插了进去,向左旋了三周,取了出来,又换了一头,再转了三周,取了出来。
又是一阵震动,不过这次挪开位置的,是书案。书架则同时合上,若不是经过刚才的变故,几乎没有人会觉察到它曾经动过位置。
书桌挪开之后,能看见一块金属盖子,司徒道:“你拉开它,那就是秘道,通往大约距离城东五里的一间茅屋中,茅屋里有些干粮和银两,你可以带着它们逃命。……对了,你只要继续往东走,就能到岩烁城,那里一直保持中立,是以不用担心战争。”
我索片刻,想起怀中还掖着华五的银票,便问道:“车池在哪个方向?怎么去?”
司徒怪异的看了我一眼,答道:“在岩烁城往西南五十里,不是太远。”
我拉开那金属盖子时,他又道:“你进去大约三丈的左面墙上有一支火炬,带上它,否则余下的路你只能摸黑。”
他这样叮嘱,难道:“你不走?”
司徒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挤出一个笑容,但终于没有成功:“你不是说过,要处理一些他们见不得的东西。”
那只是我一时情急劝说他的话,他居然当了真:“走之后将这里一把火烧了就是,何苦这么麻烦。”我急道。
他挺起身一把将我推进地道,又扔进一个火折子,我尚未爬起来,就看见头上那屡光芒,慢慢的消失了。
司徒竟将那盖子扣上。接着我听见轰轰的声音,看来他将书桌又移了回去。
他真的不要命,誓要与此城共存亡么?
我向上推了推那盖子,已经是牢牢被压住无法动弹,司徒既然一心求死,我也无力勉强,还是先保住自己性命要紧。心脏抽痛了一下,不过也只是那一下而已。
我伸手在地上摸他丢给我的火折子,打燃后就着那微弱的光芒,向四周望去。
这只是一个简陋的地洞,一个成年男子要微微弯下身子才能通过。大约三丈的地方果然有一支火炬,上面甚至挂了些蛛网。
我用手里的火折子点燃了它,洞里顿时明亮许多。
这条地道的前方,是深不可测的黑暗,而后面,是一个将要面临血腥地狱的城池。
==========東宛卷
番外(朋友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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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番外不是某枫写的,它的作者是被我们称为“大毛”的——猫仙人大人。
没错,黑豹叫“大毛”这个名字,本来就是个YY.
所以,大家可以将这篇番外,视为猫仙人大人在YY它自己……^^
言归正传,希望大家能喜欢这个番外,虽然和某预想的都不太一样,但猫仙人大人一向擅长描写微妙的情感,这是某枫所望尘莫及的。
猫仙人作品主要有:《小猪快跑》《花似人非》《天生我才》,欢迎大家前去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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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子,是一种孤独而高傲的生物。他们一生追求的也不过生存二字。若要生存,便必须要有自己的领地。他们为自己的领地而战,就如同为命运而战一样。
如果失去了领地,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夜深间,四下寂然无声,月光便在这蒙蒙的黑暗中汹涌平静。
一只老鼠突然间跑了出来,嗒嗒的又消失在重重树影房遮中。
月光被这小小动静惊醒,泛起点点涟漪,一波一波的荡漾开去,挽起层层漂亮的影花。
我就静静的趴在这深深浅浅的交织光影间,感受着夜的静谧,黑暗的呼吸。
远处的暗哨无声无息的倒下了。
我爪子,身形一晃,潜入了浓郁的黑暗之中。
那入侵者就隐藏在晃动的疏影中,蓄势待发的危险。
而我在他的身后。
月光荡漾下,我优雅的伸出了自己的爪子,牙齿在发光。
他猛回头,瞳孔的碎片说不出的闪亮破裂。
血的花瓣猝然盛开,怒放在抖动的生命的咽喉。
无声无息的胜利。
暗哨受到惊动,赶过来处理尸体。
我清洁自己的皮毛,若无旁人。
等到彻底干净了,我才慢慢的踱回了我的领地。
我迫切的希望,能够享受胜利的果实。
床上本来陷入深沉梦乡的人显然被我突然的靠近惊扰,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我忙乖巧的伏低凑了过去,他勉强睁开眼睛,眯眯着看是我,含糊说道:“过来。”
我的背脊放松而平顺,由着他将我的头揽在怀里,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我把头又往他怀里拱了拱,摆了个舒服的姿势,他果真顺势窝了过来。
纠缠在一起的,不只是肢体。
他的怀抱非常温暖,随着气息舒缓的起伏,我蹭了蹭,把耳朵贴上去,嗯,心跳的声音也很好听呢,……有点满足的感觉。
这里,是我的领地。
夜,又恢复了宁静。
那一天的天很蓝,阳光明亮耀眼,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自然的芬芳。
草高而坚挺,直直的拔到天上,密密匝匝的压过来,无声无息的逼迫。
我饿得浑身发抖,独自窝在草丛中默默地等待。
苟延残喘,或者死亡。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我支撑着站了起来。
身边的草哗哗作响,是我虚弱的颤抖。
此时,与其说是与猎物作搏斗,更不如说是与命运抗争。
失去自己领地的豹子,就等于失去了生命。
当那脚步声再一次穿透耳膜的时候,我咆哮着扑了出去。
猎物有两只,一大一小,……不怎么可口的样子。
然而强壮。
我眼前一花,一脚就被踹了出去。
腹部火烧火燎的疼,呜咽着挣扎。
如果现在不能站起来,意味着什么,我很清楚。
那男人朝我走了过来,脸色冷冷的,千年的冰霜。
我瞪着他,绝望却不能退缩,蓄势最后的攻击。
他的手高高的抬了起来,在阳光下像是金色的屠刀。
我等待,它的落下。
“师傅,不要!!!”旁边的少年突然间出声,“它挺可爱的,让我养了吧。”
男人转过头去,看不清楚的表情,缓缓放下来的手,收敛消失的杀气。
我颤抖着,往后退去,退去。
逃脱才能够生存。
少年却一下子就扑了上来,嘴巴咧的大大的,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令人晕眩的耀眼,“乖乖,你是我的了。”
我拼命的挣扎攻击,嘶吼咆哮,最终也没有敌得过他的笑容还有强大坚定的禁锢。
蔚蓝的天空下,明媚的阳光,绚烂的微笑。
在那一天,我失去了自己无法生存的家园,却找到了重新守护的领地。
早晨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穿好衣服了。
“大毛,”他摸摸我的脑袋,我就着他的手凑过去撒娇,“今天给你准备了好东西呢,嘿嘿……”
我静静的看着他,歪头。
他的笑容有点诡异,不过还是漂亮,牙齿白白的,眼睛里绽放出动人的光芒。
“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我喜欢的……
我把额头顶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肩膀厚实而宽阔,并不是我记忆中少年单薄的臂膀。
他搂住我的脖子,拉了过来:“这么大了还喜欢撒娇,不过今天……也该是让你长大的时候了。”
我呼哧呼哧的着他的脸颊,尾巴一摆一摆的甩着他的后背。
“乖,先去吃饭。不然一会儿你肚子饿了把人给吃了恐怕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他站起身来,我立刻也从床上跃下,亦步亦趋的跟着走了出去。
吃过饭,他给我套上了颈圈,我不满的低声咆哮着,却也没有过分挣扎。因为我知道,他要带我出去。
“乖乖的,我给你挑个最好看的。”他弯腰拍拍我的头,“一会儿你可要好好表现啊……”
他站起身来的时候,唇边的笑容已经消失,抿成一条直直的线,下巴略略抬起,生硬的线条,全是刚毅。
此时的他,是高高在上的东宛城的城主。
我也收拾心情,骄傲的昂起头,任由阳光从我的皮毛上倾泻而下,现在的我凶悍强壮,再不是以前任人欺凌的可怜弱小。
我是司徒的守护,司徒是我的领地。
谁都不能侵扰。
司徒的心情明显很好,他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脚步却轻快许多。
我耐心的看着他的步伐,不远不近,不亲不疏,就这么跟着。
我的心情也很好。
广场上的人早就到齐,只等着我们。
我漫无声息,却又不可忽视,满意地看着人群自动分开闪出一条通道来。
即使不用回头,我也知道司徒此时必定会露出平和而略显霸气的微笑。
司徒坐定了,让我卧坐在他的身边,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抚着我的背,微笑。
我将头微微靠在他的腿间,环视四周。
这广场平日里倒也没有什么用处,今天却有些不同。
左侧放着些笼子,里面竟然是各式各样的畜兽。
或坐或卧,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我不舒服的扭扭脖子,忍耐。
好戏很快就登场了。
我的眼前充满了淋漓的鲜血和丑恶的交媾。
被紧紧绑在地上的人类痛哭流涕的恐惧,扭曲痉挛的肢体,卑微而丑陋。
但更丑陋的却是伏在他们身体上杀红双眼,尽情发泄自己望的那些牲畜。
无法忍受的恶心。
我忍不住靠的司徒更近了一些。
司徒体贴的摸摸我的头,“别着急,最好的给你留着呢。”
我抬起头来看他。
天还是那么蓝,就像我第一次碰到他时一样纯净而晴朗。
可是为什么,他此时的笑容,却如此的陌生而可怕?
一种无法控制的恐惧和灼热迅速而强劲的向我袭来。
我缩紧了身体,那股力量在我体内横冲直撞,寻找着突破的出口。
我惊奇的发现,那些原本让我恶心作呕的气味和野兽的交媾慢慢扭曲盘旋,诱惑的画面,煎熬的冲动。
司徒笑着对我说:“大毛,该你了,去吧。”
颈圈上的绳子交给了别人,我无法退缩的站了起来。
不动。虚弱的可笑的抵抗。
这里是我的领地,除了这里,我什么地方都不去。
司徒狠狠的推了我一把,眼神中全是鼓励和促狭的笑容。
再也无路可退。
脖子上的绳子狠狠的往前拖,我依然忍不住地回头。刚才还安心憩息的地方越来越远,已经不是我能回去的地方了。
现在,望才是彻底支配我的主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他的眼前。
被我压在身下的男人眼中全是无奈。
我冷冷的看他,眼睛里干干的,映出来的伤心绝望,分不清究竟谁才是主人。
身后的司徒咯咯的笑着。
那清脆爽朗的笑声直直穿透了我的心。
原来在你的心目中,我和那些粗鄙发泄的牲畜,是一样的。
一样的下贱,一样的可以随意玩弄肆意利用。
阳光太耀眼,再不能直视那蔚蓝的天空,我闭上了眼睛。
我,又失去了自己的领地。
我很长时间很长时间的在外面游荡。
我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落脚点。
梦纵使再美丽,终究也没有必然的归属。
司徒还是喜欢我,就像喜欢任何一只畜牲一样的喜欢我。
我却再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
他的微笑,他的温柔,他的关怀,如同雾中花,水中月。
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找不到我的领地,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一头豹子,失去了自己的领地,意味着死亡。
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充满担忧。
我只能盲目的绝望的寻找。
漫漫的悲哀。
无所归属却舍不得离开。
于是,只能等待。
等待着继续残喘,或者死亡。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我的处境从来都没有改变。
…………
…………
颤抖的坍塌的巨石向他砸过来的时候,我很庆幸我依然待在他的身边。
本能反应,原就是短短的惊鸿一瞬。
我终于又能坦然地将头顶在他的胸口,就像梦醒前千百次做的撒娇那样。
他的眼中全是悲伤,或许还有泪水。
我已经再不能看见了。
豹子,天生只求生存。而要生存,就要为自己的领地而战。
天是那样的蓝,阳光金灿灿的是生命的颜色。
美丽少年向我绽放温暖的微笑:“乖乖,你是我的了。”
他的黑衣在风中飘荡,像是母亲温柔闪动的皮毛。
我笑着扑向他,如果有下一次,我再不拒绝。
第二十二章
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映入我眼帘的,是沈逸风焦虑的脸。
“杨凡,你觉得怎样?”他焦急的握住我的手。
沈逸风本来雪白的衣服上占了灰尘和血迹,甚至有些残破,白皙的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是说不出的狼狈。
怎么回事,他不是和誉王爷离开东宛了么?为何又会重新出现。头有些痛,我环顾四周,发现是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简陋草屋。
对了,之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在地道里快速前进,不知道走了多久,却一直走不到尽头。不是说是东门外五里么?手中的火把快要熄灭,可前方还是一片黑暗。
人对于未知的距离,总会觉得异常遥远。
不知道这个时候,司徒是不是已经尽到他作为城主殉城的“义务”,敌军抓住他,自然不会给他好结果,如果将他押送回爻国还好,最怕的就是,他们抓住司徒,就将他杀头,毕竟他是杀死燕玮的凶手。不过,与其等待敌军的侮辱,我相信以司徒的个性,自裁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燕玮死后,东宛反而更快破城,不能不让我怀疑,燕玮过于,由于和司徒的纠缠不清,反而保全了东宛,只是他一死,限制再也不复存在。
到底谁是谁非,已无从追究,本就是乱世之中,谁的命运又不是瞬息万变?
即使司徒身为东宛城城主,到此时此刻,他也难逃屠城被牵连的命运。
想到这里,我脚步不由得一滞。
我终于意识到,从内心深处,我想让他活下来的希望,远远胜过任他自生自灭的想法。
正在犹豫回去或者不回去的当口,我突然觉得头晕了一瞬,身体也晃了晃。
地震!?怎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
还好这个震动并没有带来太大的损害,只不过从地道的上壁落下些许尘土。
若这仅是一场小地震还好,如果它是一场大地震的前奏,我在这样的地道里,被活埋的可能性,绝对大得惊人。
将东宛城抛在脑后,我加速向前奔去。可还是没来得及——在我还未奔出五十米的距离,大地开始剧烈震动,我站立不稳,倒在地上,因为向前的冲力,左手手腕和膝盖的地方,大约是磨破了皮肤。
火炬掉在地上,滚了两滚后,终于还是熄灭。
尘土在黑暗中噗噗的下落,夹杂着石块和沙子,我将头藏在手臂中,尽力缩成一团。
被坚硬的石块砸再身上划破皮肤的感觉很不好受,但好歹是没有造成骨折。
只希望我不要被活埋在这地道里,如果这样,我宁愿选择在东宛杀敌到最后一刻。至少那样,我不是默默无闻的被活埋在这土坑里,而别人,连我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其实地震已经停下,可惜它带来的余威依然没有停止。最可怕的事情还是无可避免的发生——我前方不远的地道塌方了,這是我从一阵巨大的石块和裂响中得到的结论。
如今只剩下回城一途,但身后的地道若是也崩塌了呢?
仔细索以及检查了这里,这条地道距离地面的位置,应该不是太深才对,虽然还未走到出口,不过我相信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奔走,我现在的位置应该已在城外,如果前后均不能通过,上面是不是一个比较实际的选择?
我手头并没有挖掘工具,如果用手指,伤害怕会很大,我回到跌倒的地方,摸索找到落在地上的火炬——至少这玩意儿的头是硬的。
必须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常识告诉我大地震之后还会有几场余震,如果继续呆在这个地方,已经松陷的地道,不知还能不能撑得住。
点燃火折子,四周的情况比我想象的更加糟糕,地道的前后均被封死,我竟如同在一座坟墓之中。只可惜,我不是尸体,也不是盗墓者,不过是不幸落到这个时代一个倒霉的小人物而已。
塌方的部分上层的确掉下不少泥沙土石,我小心的用火炬的柄挖掘着,躲过掉下的石块。
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漆黑,这个方位,也是我用最后一点火折子的光辉找到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希望不要是天明,假如这样,我只要一爬出来,被爻军发现的几率,比夜里大出许多。我身上穿着东宛的软甲,身上还满是血污,手无寸铁,被杀会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这一天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多的让我来不及去消化我的感情。
手里的火炬柄突然一松,我险些没有控制好力道再次跌倒。看来已经挖到地面,我心中一阵狂喜——这老天爷,总算还是待我不薄。
我努力将洞口扩大,也不顾尘土落进我脸上口中,对生的渴求在这一刻战胜了所有的意识,我只知道一点点扩大那洞口……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我又为何会晕过去?
对了!余震就在那个当口发生,虽远远不及主震,对那已经松陷的地道,无疑还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突如其来的震动,使得我从自己挖掘堆起的那个土坡上跌落下去,头重重的砸在一块大石之上,我最后一刻的记忆是后脑一瞬间的剧痛,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第二十三章
既然这个时候看见如此狼狈得沈逸风,一般推论来说,自然是他救了我的性命,只不过我觉得这之间疑问实在太多,估计等下问起来又会头痛不止。
沈逸风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好了被我询问的准备。
“你睡了还不到六个时辰。”他说。
“能不能先给我一杯水。”虽然没有失血,但我昨天开始就是水米未进。
沈逸风估计没有料到我用这样严肃的口吻居然是向他要水,愣了片刻,才慌忙去倒杯水递过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誉王爷他肯放你走?后面这半句我没有说出口,这本是他们私人事情,不容外人置喙。
沈逸风在这一问之下,倒说出许多,连我没有问的,也一并都做了回答。
“子陵骗我出城,说你也在同行之中,兵荒马乱之际,也顾不上那许多,等我发现你并没有跟来,他们已经破城。子陵叫人将我关在房中,我打晕了两个侍卫才逃了出来。”
沈逸风用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看着我,让我想起过去老在我家徘徊的那只野猫,有一天它叼着一只老鼠放在我面前,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像是要我给它些奖励。没想到沈逸风沈大公子居然也会做出同样的表情,实在让我觉得可爱之至。
我没有说话,伸手将他脸上一块污迹擦去,他将我倒是收拾的妥妥帖帖,自己身上的尘土擦伤,一点也没有处理。
沈逸风别过脸去,我能看到他眼角眉梢之间染上一点红晕。
“你怎么找到我的?”这个问题很关键,因为在那一片旷野之中,找到一个在地下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沈逸风又不是狗,我不相信他居然能靠巧合找到我,尤其还是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
“不知道为何,有人给我一份地图,说是东宛城的秘道,让我留意你可能从那里出来……”
“谁!谁给你的!”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大概是用力过猛捏的他生痛,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我也不知道……那人也是托人转给我一封信和这个……你放开我,好痛!”
沈逸风拼命挣脱开我的手,向后退了两步,用警醒的眼光望着我。
看来不是司徒,如果是他,绝对不会还余有这等心思,破城之后,我能感觉到他心已死。
我微微有些失落,司徒现在依然是生死未卜……不过,既然这个人知道我会从地道走,而我的逃脱路线只有司徒知道,那么,这个人就算不是和司徒在一起,也多多少少知道司徒的消息。
或者司徒没死,也未可知。但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又如何能将全局掌控于手中?
“对不起,是我太急躁。”我对沈逸风笑笑,掀开被子打算起身。
沈逸风又急忙上前将我按住,道:“我已经煎了些草药,你先休息,等会喝了药再说别的吧。”
不待我回答,他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东宛城的那场地震,说不上到底是福是祸,爻军在这场地震中亦是伤亡惨重,若他们晚一日攻城,停留在那旷野之中,也不会有次变故,不过这倒是成全了东宛城的城民,至少有相当一部分人乘乱逃离了东宛,同时也逃离了屠城的危机。
经过商议,我们接下去的安排,是先到车池城,完成华五的嘱托之后,再前往岩烁城去投靠沈逸风的朋友。
其实怎样安排,对我而言已经无所谓,我到这里来之后,并没有什么目标或打算,一切的一切都来得是那样突然又仓促,只是应付它们我就已经有些应接不暇。
现在反而有了无事可作的惆怅。
到达车池的过程我不想长篇累牍的介绍,毕竟古代的交通实在不发达,再加上时逢战乱,交通工具更为珍贵,如果不是沈逸风带足银票出逃,我们根本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抵达目的地,然后这过程本身——无论借助什么交通工具——都是相当辛苦的一件事情。
一路上时常可以看见举家迁移的平民,以及躺在路边的饿殍。
車池城被称为花城,这是我从沈逸风口中听说,而来到车池城的时候,我才知道,它被称为“花城”,并非仅仅因为它拥有整个这片土地最为繁荣成熟的娼业,还因为这里本身的气候以及广泛的温泉,使得这里的气温极适合多种花卉的生长,我们到这里,真正感觉到花团锦簇眼花缭乱——无论是女人还是真正的花卉。
四方胡同的集美轩,显然是车池一个比较有名的场所,四方胡同本身已经具有相当的历史背景,而集美轩,则小倌和娼两者都经营,虽算不得多么高雅,生意倒很不错。当然生意不错这一点,是我和沈逸风来到这里亲眼所见。
记得华五的女人,是叫紫颜,而华五当时的口吻,像是此女在此处相当有名。
只是一点小事,低调行事总是没错,我唤住门口一个身着粗布衣服,长相颇清秀小厮,问道:“这里可有一位紫颜姑娘?”那小厮用十分怪异的眼光打量着我,道:“没有,就是有过,也已经出去了。”
第二十四章
“玉儿,你这死奴才还在磨蹭什么,还不赶快将水送上来。”一个甜美婉转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只是说出来的话实在不甚动听。
那被唤做玉儿的小厮,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端着手中的水,头也不回的走进绣楼中。
“看来不得不进去了。”我转头对沈逸风道。
沈逸风神情中透出一种厌恶来,他心气高傲,估计是看不起这些做皮肉生意的社会最底层劳动人民,或者是对那种行为本身的反感?
“你若不想进去,我一个人进去也可以。你在这里等我片刻即可。”
沈逸风左右看看,又定定看着我,像是下了决心,道:“我和你一起进去。”
既然要找,还是直接找老鸨来得妥帖,那小厮提到紫颜“出去”,不知道具体指向是她被人赎身或者被人包出场去。
“紫颜?呵呵呵呵,紫颜姑娘在一个月前已经被翁老爷赎出去做了二房,现在可是过上好日子啦。”肥的像猪一样的老鸨,一颦一笑之间,脸上的香粉如同下雪一般,噗噗往下掉落。
女人老了之后,是否都像这样,摇身一变成为极其可怕的生物?
婊子无情戏子无意,在华五痴心为她赎身的时候,这紫颜已经径自过上幸福日子,和华五之间山盟海誓,已不过是一场烟云罢。
“你接下来要怎么办?不如将这银票托人带给她?”出门之后,沈逸风道。
我觉得将那微薄的银两带给紫颜,估计还会被她当作多管闲事,影响她和那位翁老爷之间的感情。紫颜不过是华五的一场美梦,还好他在这场梦里结束生命,说来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我对沈逸风摇摇头道:“我们离开此地吧。”
如果运气尚佳,一日之内,我们就能到达岩烁城,安顿下来之后,我想我会有时间好好的向沈逸风询问,这个文焱甲和他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刚到城门口,已有人上来拦住我们的坐骑,沈逸风一鞭抽将过去,却被人轻轻松松拿住鞭梢。
沈逸风看看我,眼中全是焦急。
看他的眼神,这人倒像是冲着我来的,不过这个中缘由我完全是一无所知。
“我家老爷请二位公子前去一聚,已经备了酒菜。”虽然那言语是客气,语调却是不容拒绝。
现在我们人生地不熟,看这人徒手接鞭的功夫,沈逸风绝对敌不过他。我除
了空有一身自己都不知道到底界限到那里的力气和前些日子稍微照着司徒给的拳
谱练习那点三脚猫功夫,可谓一点经验也无,故而要硬拼绝对讨不了好去。
若如此,不如避免对方给予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机会,保全自己以不变应万变方是上策。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对那已经牵住我俩坐骑缰绳的大汉抱拳道。对方眼中显然有些吃惊的意味,估计他已经做好了和我们大干一场的准备。
原来人生总是充满变数,我们不愿意去找那位翁老爷,他居然自己找上门来。
翁儒翰,方过而立之年,已是这车池城的首富,基本上垄断了纺织和温泉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产业,并且掌握了相当部分的娼业。他本只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夫人,连妾也没有纳一个,夫妻之间有个十四岁的儿子,亦自是恩爱非常。他夫人前年因为痨病去世后,不知为何,这翁老爷偏偏在勾栏院中看中了这个算不得明艳卓群的紫颜,常常请回家里不说,上个月竟然将她赎身收做偏房。
难道他也是对紫颜动了真情?不知此女是否在床上颇有一番建树。
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沈逸风的博學多聞見多識廣,这世上似乎没有他不了解的人和事,上述关于翁老爷的背景家世,也是他知会于我。
沈逸风,如果在我那个时代,定然是八卦报纸头牌记者,对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见到翁儒翰,并非我想象中那样,一副肥肠满脑的暴发户嘴脸,事实上这个人虽然看起来相貌不会给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却自有一种很温和很儒雅的气质,未语先笑,显得平易近人,正如同他的名字。
如果我们不是被他用强硬手段“请”来,我想我大约也被他这皮相所欺骗。
“沈公子,大老板不是留书让你带着杨公子来车池找我?为何你又要往岩烁去呢?”分宾主落座,待下人奉上茶后,翁儒翰慢条斯理的问到。
沈逸风手中的茶杯微微抖动了一下,他不动声色的将它放在手边的几案上,方笑道:“翁老板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不过逸风在岩烁还有朋友,不愿叨扰翁老板清静,所以做了这个决定,还希望翁老板不要介意。”
翁儒翰亦是打了个哈哈,道:“沈公子不要客气,大老板安排下来的事情,我如何还会觉得是叨扰?要是不能让沈公子和杨公子宾至如归,才是翁某最介意的事情。”言及此,他似乎颇有深意的向我这边望了一眼。
我实在是很有些莫名其妙,看来这应该不是我惹上身的事情——首先我并不知道他口中这个大老板是谁,这些日子我接触的人物,实在有限,既然翁儒翰称我为“杨公子”,那么必然也不是与之前文焱甲有瓜葛的人物。
沈逸风显然没有特别吃惊的样子,他肯定知道这个大老板的存在,看来他之前告诉我关于翁儒翰的资料,也隐瞒了部分事实。
如果又是沈大公子那无匹的魅力招下的麻烦,只希望若有什么纠葛,不要将我再牵扯入其中。
第二十五章
结果这看起来是人上之人的翁儒翰,也不过是某人的手下而已,不得不承认,我对他口中的“大老板”,产生浓厚的兴趣。
“我们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用过晚饭,沈逸风急急说道,他呆在这里一直有些魂不守舍,晚饭时几次将饭粒撒在桌上,他这样忙乱的样子,我印象中是从未有过,看来這個大老板,他不仅熟识,而且还与他有某种程度上的纠葛。
沈逸风的急躁,来源于翁儒翰的一句:“大老板明天就到车池,详情他自会说明。”
这是他的事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有的时候,知道的太多反而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打算何时动身?”
沈逸风犹豫道:“如果乘夜出城,亦不好办,现在时逢乱世,守备森严,是以必有出城令牌……”
又是出城令牌……可惜这次我们没有誉王爷再在这里撑腰,不过是否能运气好到再遇见一个如赵仕杰那样莫名其妙的人?
实际上,沈公子还是打算采用所谓最不入流的方法——偷。
“他一般亥时就寝,我已探明他出城令牌被他收在书房,过了亥时我们就将它偷出离开。”
我不会武功,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在房中等他,这样比较把稳,更何况如果刚好有人来访,一人不在总比两人都不在好圆些。
但不知为何,沈逸风就是一定坚持让我一起去,所言是:“等盗得令牌,我们立刻离开,反正也没有什么行李,留得越久越是要节外生枝。”
反正节外生枝生的也不是我的枝,不过既然他话说到这里,我也不好拒绝,这里我算人生地不熟,一切安排,就随他去罢,也乐得不费脑子轻松自在。
等待总是显得焦急且漫长,沈逸风早就将本就为数不多的东西收拾利落,在床上闭目养神,我把司徒交给我的拳谱又看了一些,现在也不好施展,就在心中默默打了几遍。
亥时一到,沈逸风就像上了发条的闹钟,立即坐将起来,我也将书收进怀里,站起身来。
他对我点点头道:“我已经将路线探察好了,你只要随我来就是。”
我在他后面看着他飘逸的背影,一身夜行装扮将他的身体线条更加完美的勾勒出来,显得是那样颀长挺拔,但又带着一分柔和,在月光下,他的脸似乎也笼罩上一层月华光辉。
他的眼睛幽深得如同千年深潭,可是我从中什么也读不到。
我觉得沈逸风坚持让我和他同往,绝对不仅仅是他所说的那样简单,他还有些什么是必须让我亲眼所见的,否则从他就这夜盗的事所做的调查上就可以知道,真怕节外生枝,他断不会冒如此大的风险。
既然他坚持这样,我也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他这么久以来对我的态度,只能用维护来形容,但我很明白,这和我现在尚未明了的文焱甲的身世有关。
沈逸风再次欺骗了我,因爲翁儒翰这个时候,并没有睡觉,而我们去到那个地方,也并非仅仅是他的书房而已。
事实上,我们进去那间漆黑的屋子,还不到半柱香功夫,翁儒翰就转回来——不过他之前是否在这里,我也无从印证。
翁儒翰并不是一个人进来,在我被沈逸风抓到不知为何会在书房出现的那口大箱子之中后,我从那锁眼中看见,与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女人。
我回头看沈逸风,锁眼透进的那一线灯光,刚好映照在他脸上,他发现我看他,对我微微一笑,举起手指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买了什么药,又转头继续看下去。
原来我竟看露了一个人,随他们进来的,还有一个粉妆玉琢唇红齿白的小童,看上去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五官玲珑眉目如画,身上披着一件月白色的衫子,小腿在衣摆下方若隐若现,那衫子在灯下有种半透明的质感,看来竟似里面未着其他衣物。但此刻他秀美的眉头微微皱起,额头上也洇出一层薄薄的汗珠,像是忍耐着什么。
与翁儒翰一同进来的那个女人,长相只能算是中人之姿,只是眉眼间流露出一种风尘和狐媚之气,她身上的衣着华丽细致,我想到之前听到的描述,猜想这个女人,怕就是他们口中那个被翁儒翰赎身的紫颜。
翁儒翰本人和白日里见着的样子,没什么两样——他们显然没有觉察到我们的存在。
这种时刻,他们到书房来做什么?沈逸风要我看的,又是什么?
第二十六章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翁儒翰的下一步行动。
那个可能是紫颜的女人,在三个人都进入室内之后,将门窗都关闭起来。
这件屋子,离主建筑的距离较远,几乎可以用偏僻来形容,他们还做的这么小心翼翼,显然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大约沈逸风想让我看的,就是这个。
自一进到这里,我就觉得这室内的陈设有些不和谐的地方,但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翁儒翰将那个小童抱上书桌,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觉得不对的,正是这张桌子。
翁儒翰书房里的陈设,多以竹制品为主,只有这张书桌,不仅是由紫檀木制成,而且厚重且大,桌面离地也不高。若说翁儒翰是为了放更多书卷,显然也说不过去,因为那上面根本连一本书都没有放。
当翁儒翰分开那小童的腿的时候,我想我知道了那张桌子的用途。我又转头看着沈逸风,难道沈大公子这样高雅之人,居然带我来看这种龌龊事情,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目的。
沈逸风显然也为眼前的事情所惊讶,他瞪大了眼睛透过箱子上他刚悄悄划开的一个小洞看着外面,发现我看他,又是脸红又是焦急,只是此时苦的是不能开口。
我猜测这事件大约也超出了他想象的范围,与他原本的计划也相去甚远。
“文绪,给爹看看姨娘帮你弄的怎样了。”翁儒翰柔声说道,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所作所为,所有人只会觉得他正对自己的孩子表示关爱。
可惜他这个时候,正将那应该是他儿子的孩子大大分开,虽然他背对着我们不能看见他在做什么,但猜也猜得到,他是在看那孩子会,而且看的显然相当仔细。
那个被他唤做“文绪”的孩子,似乎因为他的碰触,轻轻挣动了一下,嘴里溢出的,怎么听都蕴涵着浓厚的情。
翁儒翰到底在对这孩子做什么?我疑问间,他错开身子,道:“紫颜,你来看看,文绪这里有些肿了,你是怎么搞的。”
果然是紫颜……不过这个时候我关心的重点已经不在这个女人身上。
文绪的腿被分的很开,膝盖已经贴到他的胸口,翁儒翰这一错身,恰好将他下身暴露在我们眼前,原来这孩子的确没有着里衣,而他的之中,赫然插着一根粗大的玉势。
我有点想作呕的感觉,这翁文绪生得如此娇艳可怜,柔弱之感远胜女子,比那紫颜的相貌身段好上数倍不止,再加上这么个场面,如果没有猜错,这翁儒翰将紫颜赎身带回,只是为了调教他这儿子。
沈逸风已经别过脸去,脸上流露出震惊和厌恶,我在心中叹口气,也转过脸不去看外面的情形。
这箱子空间本就狭小,我俩动作一变,他的脸却靠在我的胸口,他的表情看不清楚,口中呼出的热气透过衣服轻拂着我的胸口,有点麻麻痒痒的感觉。
突然外面那孩子惊叫了一声,我急忙转头去看,只见紫颜正伏在他下身,头置于他两腿之间,而那根玉势,已经被翁儒翰拿在手中。
此时此刻,我觉得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间屋子并非翁儒翰的书房,根本就是他为了掩人耳目的一个所在。
难道竟然要我们耳濡目染这场龌龊的性交?虽然我心里厌恶,但若只是听听,尚无所谓,不过沈逸风显然已经不太舒服,我能看见他握住我衣服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已经有些发白。
他是不是又想起了那个噩梦般的狱中的夜晚?
我伸出手臂小心环住他,努力避过发出声音的可能,然后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记得过去那只野猫也是这样,在雷阵雨的天气,只要一打雷它就变得很紧张,竖起一身的毛,而只要将它抱在怀里轻轻抚弄,它就会放松身子乖乖睡着。
沈逸风的身子果然柔软了下去,他整个身体的重量似乎都压了过来,这让我有些吃不消。
此时只听外面那紫颜道:“既然事毕,奴婢就下去了,老爷和少爷就慢慢来吧。”那声音果然是魅惑动人,不愧是勾栏院中的被翁老爷相中的老手。我又好奇向锁眼望去,紫颜恰好在那时退出房去,关了房门。
屋里渐渐弥漫着某种香熏的味道,人体纠缠、低呤喘息、衣衫厮磨混合着发出的声音是那样的糜和挑逗。
我的身体渐渐有些发热,呼吸也急促起来,下腹急剧涌上的热潮让我不由得有些咬牙切齿,此刻我明白,那香熏看来是有催情的作用,不过这个时候,我根本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任由望在身体里慢慢堆积。
沈逸风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我知道,这香怕是对他也产生了影响。
我们动也不敢动,这一刻所有的刺激,恐怕都能带来不好的后果。
第二十七章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我几乎已经以为自己到达了极限,屋里两人似乎是终于结束了那场我所不能接受的情事,翁儒翰轻声安慰着声音里带着哽咽的翁文绪,其间夹杂着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大约是他们正在着衣。
“绪儿,紫颜说你现在已较过去好了许多,必有一天会不再用那情黛。”翁儒翰声音很是温和,若不是知道说话的对象是他儿子,我估计我会觉得那是他深爱的情人。
翁文绪并没有回答他,不过翁儒翰居然笑出声来,还是那种极其满意的笑声,我想那孩子一定是做了什么。
他估计是抱起翁文绪离开,我们听见门咔的一声合上,但外面的灯光却没有熄灭。我再次自锁眼中望出去,他们确实已经离开。
我终于松懈下来,吐出一口憋在胸中的沉重气息,打开箱子的顶盖。
身上的冲动和望,怎样都得找个地方宣泄才是,不过现在显然不具备这种条件,此时此刻我只想寻觅一个无人的角落自行解决,但沈逸风压在我身上,一动也不动,连带得我也动弹不得。
他该不会是因为缺氧晕倒了吧?我推了推他,他口中却发出了暧昧不明的声音。
“凡……杨凡,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用了……药?”沈逸风的反映看来比我严重的多,他眼神已有些迷茫,双颊泛起粉红,眼中也饱含氤氳水汽,艳红的唇轻轻开合,流露出无匹的媚惑。
完了,我觉得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断裂,现在我们这个样子,算不算干柴烈火?
看起来找个角落自我解决这个问题已经成了泡影,先要将眼前这个问题人物解决才是。
沈逸风像是无意识的在我身上轻轻的磨蹭,老天!他不知道这是在玩火么?
我长叹一口气,在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望总算下去了许多。
我将手伸向他的下体,他的果然已经坚硬火热,不过我想我大约也好不到那里去。算了,现在时间无多,还是一起解决吧,不过这个箱子真是太窄,估计不好施展。
我勉强拨开他,爬出箱子,又将他抱出来放在那书桌之上,沈逸风发出意味不明的,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本来实在不愿意用翁儒翰用过那处,不过环视左右,再无没有比它更适合的地方。
我动手除去沈逸风的衣物,他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恐,我停下动作,轻轻在他耳边道:“逸风,没事,我不会对你做那件事,相信我。”
他点点头,垂下眼帘,只是身子还微微颤抖着,我想这是他本能的害怕,但现在显然没有更多时间让他放松精神,因为我自己也快到了极限。
沈逸风不反抗,我不费多时将两人身上的衣物都悉数除净,躺在他边上,他的身体立即变得僵硬——他还是在害怕。
我和他面对面将身体贴在一起,伸手握住我俩的开始摩擦,说实话这本来该是很无奈很无情趣的一件事情,但屋里暧昧的空气似乎在沈逸风无意溢出的中变得浓郁起来,他的手指用力的抓着我的肩膀,指尖深深陷入我的皮肉之中,微微张开的殷红双唇里,粉嫩的舌缓慢滑过齿间。
我的手更卖力的做着套弄的运动,在这种情况下一次解决两个人的问题我还没有尝试过,不过只是那里运动显然太过于枯燥。
沈逸风那已然超越了性别的魅力刺激着我,而这种时候放纵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正我和他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关系——虽然那是两方都非自愿。
我吻上那张早已诱惑我多时的唇,其中的甜蜜滋味超出了我的想象,沈逸风显然没有太多这方面的经验,他羞涩的躲避着我的舌头,牙齿还几次碰到它。不过他生涩的表现,倒让我有些莫名的高兴。
很快,他便沉浸在这个吻里,他的反应也变得主动起来,他的手在我身上慢慢滑过,引发出一串串的火焰。
身体已经滚烫到吓人的程度,我产生了我的手会被我们两人的那摩擦着的望烫伤的错觉。
空虚在体内蔓延开去,我从来没有像这样想要身下这个人,但我的残存理智告诉我,这只是药物的关系。
就这样交换着吻和爱抚,我们差不多同时迸发在我手中。
高潮过去之后是疲惫和沉默,沈逸风的眼神渐渐清明,突然坐起身来,什么也没说,跳下桌子捡起衣服,一边穿一边道:“我们赶快离开吧,时间已然不多了。”
他没有看我的眼睛,但他的耳朵和后颈红成一片。
我本想解释两句,可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保持沉默,今天的事情太过突然,我想不仅是他,我自己也多多少少受了些打击。
擦干净手中我们二人的体液,还未待我将衣服穿上,就听沈逸风警觉的喝道:“谁在外面?”
我顿时觉得尴尬无比,我们在人家这私密的地方偷窥也就罢了,居然做这种事情还被人发现,也不知道外面那人是不是翁儒翰,不过如果真是他,我觉得我们这梁子,怕是就此结上。
“在下也不知道能在此看见如此活色生香的场面,若是不小心打搅二位,是在下不对了。”来人一脸笑容的走了进来,我看见他的脸,不由得大吃一惊。
第二十八章
那人见我盯着他,微微一笑,抱拳道:“杨兄,别来无恙?”
拥有一张平凡的脸,身上的凌厉气势却让人难以忽视的这个人,其实和我有过一面之缘——赵仕杰,记得上次看见他的时候是在东宛,原來他也顺利逃出。
我实在没有觉得在这里会遇到认识的对象——如果他算是我认识的人。
说实话我对此人一无所知,司徒过去没有提过此人任何事情,沈逸风也似乎对他不甚了解。我来不及想他和翁儒翰可能的关系,当务之急还是和沈逸风快些离开比较好。如果赵仕杰认识翁儒翰,我想他极有可能将在这里看见我们的事告诉翁儒翰,如果我站在翁儒翰的立场,这种丑陋的秘密被人发现,我想我极有可能想方设法让知道的人,永远闭嘴。
我对他点点头,道:“还好。赵兄别来无恙?”赵仕杰挑挑眉,然后了然一笑,道:“尚无不妥。”
沈逸风满面通红,此时此刻,居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看他的神情,有深受打击的感觉。
赵仕杰在东宛见过我,虽不知道他认不认识沈逸风,但明显沈逸风不仅知道他,而且还觉得他很麻烦。翁儒翰提到“大老板嘱咐我好好招待你们”,并且也说了“大老板明天就到”,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不知道算不算是“明天”,如果我没有猜错,赵仕杰就是那个沈逸风避犹不及的大老板。
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但赵仕杰见了沈逸风并没有理睬,我觉得有些奇怪。
难道这次的事情,不是逸风公子的魅力所致?
“不知杨兄为何此时不在房中,难道是对翁老板的准备不够满意?”赵仕杰笑道。
这……怎么回答,我看看沈逸风,他显然还是没有说话的打算,大约还未从这许多事情中缓过来。
“我们是打算离开,不过略略迷失了方向。”这种理由,就是傻子,都不会相信吧,听上去也是偷偷摸摸的感觉,让我不太痛快。
赵仕杰眉尾一抬:“哦?杨兄为何深夜不告而别,又是为何?”
这时沈逸风接过话头道:“我本有朋友在岩烁,等待我们已经多时。翁老板强制不让我们离开,不知道又是为何?”
赵仕杰微微一笑,言词中带了些生冷:“逸风公子,其实在下想要请的,只有杨兄一人,若你想走,在下不会阻止。”一句话令得沈逸风立刻无言,看来这赵仕杰和他之间果然有些争端。
只不过他说要请我,又不知道抱了什么目的,难道竟然是要我还他那天晚上的人情么?不过我觉得我既然是为了救人而受了他这个恩德,最后救回司徒又将令牌交给了他,那么赵仕杰应该是找司徒来还这笔人情,而不是我。
对了,既然他从东宛过来,又认识司徒,那么关于司徒生死问题的事情,是不是也知道呢?
还不待我再说出什么,赵仕杰就道:“如此,逸风公子和杨兄还是先行回去休息吧,有什么安排,明日再提。最近世道很乱,夜间出行,若是遇到强匪之流,岂非得不偿失?”说完这话,他颇有深意的看了沈逸风一眼,又道:“那么在下也告辞了。”
被他这样一说,我明白我们今天晚上的计划,算是彻底失败,若逃走对方已有了戒心。我自己现在也有问题想要问沈逸风——到底他要我看的,是什么。
沈逸风也没有给我问他的机会,他几乎是一回房间倒头就睡。不过想想他之前遭受到那些意外,以及那场差不多算是荒谬的情事,我觉得,所有事情还是等到天明之后一起解决吧,毕竟也算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我看着他背对着我的身影,愣愣的坐了许久,方更衣躺下。
我在床上索一夜,得出一个结论,赵仕杰要找我说的事情,应该和司徒有关,除此之外,我实在不知道他还能和我说出些什么来,毕竟从“杨兄”这一称呼,大约就能得知他和文焱甲没有什么关系。
大约凌晨的时候我方进入梦乡,起床时已是日上三杆,沈逸风早已不知去向。
有佣人侍侯着着衣和早饭,还没有等我去寻找沈逸风的踪迹,赵仕杰反而找上门来。
不知道为何,从第一次见此人以来,我就对他颇有好感,即使他昨天对沈逸风说出那样的重话,我亦没有觉得过分,不过,也许我自己心里也为沈逸风隐瞒我事情而有些着恼。
再见他,倒也不是说没有心里准备,不过昨天被他看见我和沈逸风那事,现在再面对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尴尬,所以看见他屏退下人之后,我满肚子的疑问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杨兄是想知道司徒城主的情况吧。”他见我半晌未发一言,温和一笑,先开口道。
我点点头,虽然还有一些事情想要问他,不过这件事情我现在确实最想知道。
“他没有大事,不过腿伤加重,那条腿大概保不住了。”赵仕杰长叹一声又道:“可惜了他那宠物,如果不是它将那落梁挡住,怕司徒也就不只是少一条腿这么简单了。”
我心中一跳——赵仕杰说的,可是那只叫做“大毛”的黑豹?虽然我对它委实没有太大好感,但它的护主忠心,确实让我十分佩服。
不过听到司徒平安的消息,不得不承认,我心里确实少了某种沉重压抑的感觉。
第二十九章
“给沈逸风地图的,是你?”赵仕杰的身份虽然还没有确定,但他在翁家如此随意,结合种种迹象,他必然就是那个“大老板”无疑。既然他对司徒的情况了解甚详,那么我的逃离,我想大约也是司徒转告于他。
赵仕杰微微点头,只是淡然一笑,未置言辞。
“那么,让你留下我……是不是司徒?”
“不是,他虽然拜托我留意你,不过让翁儒翰留下你,是我的意思。”赵仕杰依然一副笑脸,完全猜不出他心中所想,“不知杨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叹道:“倒是没有什么打算。不过赵兄也不要再唤我作杨兄了,直呼杨凡即可。”
赵仕杰点头笑道:“好。那么你也直呼我仕杰即可,不过杨凡还是显得生分了,我比你虚长几岁,唤你小凡可否?”
我本来不习惯陌生人一来便如此亲昵,不过赵仕杰给人某种安心的感觉,他如此说,我也没有排斥,故我点点头。
只不过,这比我虚长两岁……难道他也调查过我?不,应该是调查过文焱甲。
如此说来,他应该知道我这个身体的真实身份,看来我过去猜想的,还太过于简单。
沈逸风这一离开,我就再也都没有看见他的影子,赵仕杰离开之后,我又拿出司徒给我的拳谱看了几页,发现自己实在无法静下心来。天色有些暗淡,空气中透出暴雨前的沉闷潮湿,我放下书来,总觉得有点不好的预感。
门在这个时候砰的一声被推开,我从发呆的状态中抬起头来,看见沈逸风依在门边,右手持一把剑,左手捂着右腹,指缝之间还渗出血来。
沈逸风的脸色此时变得同纸一般苍白,身上的白衣,也被血染红一大片,他气喘吁吁的看着我,还未开口,就晕了过去。
我急忙上前接住他的身体,一边帮他按住伤口,一边叫道:“来人,有没有大夫?”
这已经是第二次,我抱着沈逸风流逝着生命的躯体,不过,现在的心情和那时大相径庭,此时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做出之前那些举动之外,竟是一些办法也无。
是关心则乱么?
医生处理伤口之际,赵仕杰一直在一旁冷静观看,我知道自己就是凑上去也无法帮忙,索性坐在远处,平静下心情,顺便清理头绪。
沈逸风到东宛以来,就一直精神紧张,联系到现在发生的情况,这里怕是有他的仇家。
我之前还以为他只是独独排斥赵仕杰,看来主要原因并不在此。
“小凡,你不要担心,没有伤及内脏,逸风公子应无大碍。”待大夫处理完毕,赵仕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轻声道。
我听出他话语之间的关切,只是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仕杰撞见我的沈逸风的那件事情,怕是误会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不过既然他不提,我不会多事去解释一遍,否则完全可能越描越黑。
翁儒翰的家宅,不比普通富户,我几次出门,都遇到大批护院,有些据沈逸风透露乃是江湖上都赫赫有名的人士,想必安全性还是极高的,但是沈逸风在这样戒备森严的情况下,居然被人所伤,如果不是那人太过于利害,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是在翁儒翰的默许或者根本是直接指使下进行的。
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很大,因为沈逸风的功夫我见识过一些,并不是十分高明,若是翁家护院无法对付的杀手袭击他,此时此刻我们只能看见他的尸体。
如果要保护沈逸风,那么我们就不得不离开这里。
和翁儒翰说怕是会惹祸上身,我觉得还是直接和赵仕杰说来的妥当,虽然不了解此人,经过这些事情,我却直觉他对我没有恶意。
赵仕杰听完我要离开的想法,略略低头沉思片刻,道:“现在逸风公子尚未苏醒,贸然搬动恐怕对他身体不好,再者,我既然已经在此,如是外人,我不会让他再动你们分毫。”赵仕杰说这话的时候,平时那丝毫不引人注目的温和形象已经被一个充满凌厉气势的男人所取代,此时此刻,他完全就像一方霸主,让我有晕眩和陌生的感觉。
我能告诉他我最大的怀疑对象,就是他的手下翁儒翰么?这真像个笑话。
“你不用担心,若还不愿意留在此处,待逸风公子醒来之后,我直接和他谈谈,只要他开口说离开,赵某绝不强留。”
他既已将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好推却,相信沈逸风不想留在这里的想法,是比我坚定许多。
第三十章
沈逸风终于是醒了过来,如赵仕杰所说,他的伤势似乎并没有看起来严重,他听过我所说之后,沉呤片刻,答应同赵仕杰一谈。
翁儒翰这些日子不见其行踪,不过听说他好像去别国采办一些贵重货物,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这样刚好,如果在我猜想之内,他不在,沈逸风的安全可谓大大提高,另一方面,自从亲眼目睹了他和自己儿子的那场媾合,我实在不太想看见他。
赵仕杰前来之际,我刚喂过沈逸风疗伤的药物。沈逸风已经可以下地,只不过要奔波五十里地,怕还是太过勉强。
“逸风公子身体好转,实在令人宽慰。”赵仕杰进门,笑着对沈逸风点点头,径自坐在他床前的雕漆凳上。
沈逸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依然礼貌回复道:“劳赵老板费心了,待我们休息几日,就离开此处,希望赵老板……”他话还未说完,赵仕杰便打断他道:“在下这些日子也查了那日行刺逸风公子之人的行踪,只可惜,无论费了多少力气,此人行踪始终如石沉大海。不知道逸风公子对他的来历,有什么看法。”
沈逸风索片刻,道:“家父得罪国内官员太多,加上我这几年出外游历,多多少少也得罪过一些小人,对于此人的来历,我实在没有什么头绪。”
我知道他肯定知道什么,不过不愿意对赵仕杰说明。
赵仕杰听沈逸风这样说,倒也没再继续追问,他将话锋一转,道:“那么那刺客的身法,是否有些异于常人之处?”
沈逸风这回想了颇长时间,然后道:“我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不过出招倒是颇为凌厉。”
赵仕杰了然的笑笑,转头对我道:“小凡,我想和逸风公子单独谈两句,你可否先回避一下?”
我向沈逸风望了一眼,他用很不安的表情看着我。
沈逸风醒来之后,始终沉默,不向我解释任何事情,这一点让我也有些不快,如果赵仕杰能问出什么,反而是一件好事。
我忽略沈逸风让我不要离开的眼神,对赵仕杰点点头,起身离开。
反正无聊,我便自己缓缓游走,在不知不觉之间,来到翁家后花园。
车池本就是花城,这翁儒翰的收藏,简直就是车池的缩影,即使在这个非繁花盛开的季节,依然是满目姹紫嫣红,让人眼花缭乱。
已经有人,先于我来到这个地方,那是一个女子的背影,有些眼熟。
我碰断手旁的一根枝条,微弱的声响将她的注意吸引过来,她慌张的转过头,看见是我,似乎稍稍松了口气。
紫颜,虽然只透过锁眼见过她一次,不过这个相貌,我想我不会忘记。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眶和鼻子都是红的,定是刚刚哭过。但这样的女人,我对她没有怜惜,如果不是记着华五托付给我转交给她的东西,我想我会立刻掉头就走。
她对我点点头,想要离开。
我在心里叹一口气,道:“不知翁夫人可认识华五?”
她立刻直直瞪着我,眼睛因为惊恐,像要突出眼眶来。
“我……我不认识此人。”她立刻调转视线,走的比先前快了不知多少。
“华五已经死了,还有,他托我转交这些银票给你。”我在她身后喊道。
到车池的事情,到此为止,华五的托付,我已算是完成,如果沈逸风坚持离开,离开此处对我而言已无所谓。
紫颜停下脚步,她的身子歪了歪,突然倒了下去。
我以外她也遭遇谁的毒手,向四周望去,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动静。片刻之后,我急忙奔到她面前,她恰好坐起身,看来是无事。
“我认识华五……不知他托付杨公子转交给我的,是什么东西?”她用流露出令人心碎的悲哀的眼神望着我,“不论如何,紫颜在此谢过杨公子。”
我将银票交给她,便告辞离开,算算已经耽搁许久,沈逸风和赵仕杰的对话,不知有没有结束。
还未回去就遇到赵仕杰,他依然是那不变的温柔亲切的笑脸:“小凡,逸风公子已经答应留下,若今晚无事,可否同我去楼吃饭,那里的几味特色菜很值得推崇,风景也相当不错。”
我点点头,不过他怎样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说服沈逸风,颇让人有些好奇。
沈逸风在我进屋的时候闭目卧床,看起来像是很疲惫,听见动静他立即警戒的睁开眼睛。
“你为什么答应他留下来?他威胁你?”我决定开门见山。
沈逸风虚弱的摇摇头:“没有,他只是说他绝对保证我的安全……他说得也有道理,我的确是有些冲动了。”
我点点头,我明白他们之间肯定进行了某种交易,不过只将我蒙在鼓里。不过说起来我本身就是个外人,从任何立场上,他们都没有告诉我真相的必要。
只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而已。
“你先好好休息吧,今天晚上我和仕杰出去吃饭。”
沈逸风突然抓住我的衣摆,我静静的等待他的下文,但他犹豫许久,只说了一句:“你要小心赵仕杰,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第三十一章(上)
楼的确是个不错的所在,虽然不大,装潢却考究典雅,进出的人的衣着举止看起来都颇为华贵高雅,从进门那一刻,我就有种熟悉的拘谨感,如同我认祖归宗后参加老头子安排的那些豪华的饭局,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总让我如芒在背,透不过气来。好在赵仕杰要了一个雅间,只余得我们两人,确实让气氛轻松不少。
反正我对这里也不熟悉,由得他对跑堂的点菜,闲暇无事,就往窗外望去。
果然不愧是他推荐的地方,风景果然是别具一格。这雅间下面就是横贯车池的月乌江,河水碧绿如温润美玉,在夕阳照射之下闪烁着粼粼波光。沿河皆种杨柳,细长枝叶垂到河面,凭空添了一分柔和。河里有许多卖花船,穿着蜡染衣服的卖花姑娘,健康红润的脸颊,和船里的鲜花相映成辉。河那边是一些古朴的建筑,因为距离不甚远,甚至在这里就能看见翁府那座三层的小楼。
很宁静很美丽的景色,我不由看的痴了。
来到这里之后,我无论身心,都渐渐陷入一个个混乱和漩涡之中,越来越迷茫烦躁,前进或者后退,都没有道路可循。
但是现在,我突然觉得很累,如果找到一个平静祥和的地方,娶个女人,生一群孩子,即使是种地也好,就这样平淡无求的过日子,想起来倒也不错。
“小凡,你觉得这里风景如何?”跑堂的下去之后,赵仕杰微笑着问道。
我颔首道:“确实不错,不过我以为仕杰兄找我出来,不仅仅只是为了谈论这风景吧。”
那片刻的平静已经无影无踪,我收敛心神,等待他的回答。
赵仕杰为我和他都斟了一杯香茗,方笑道:“小凡果然单刀直入,这怕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之一。”
“你和沈逸风这些日子,他可告诉你你的身份?”赵仕杰突然问道。
我摇头,文焱甲的身份,我的确一无所知,不过沈逸风没有主动提起,我倒也没有太过于追问。
赵仕杰道:“那么我就告诉你吧,小凡,你是瑞祁国国君目前唯一的儿子,沈逸风之所以出来游历,有绝大原因,就是奉命要找你回去。”
果然又是这种情况,如果不是因为继承人一个个意外死去没有直系血缘继承大统,流失在外的儿子,就是死在外面,估计那国君也是不予理会。我不禁冷笑,没有太过于震惊。
但既然我身份如此,为何沈逸风又迟迟不向我说明?或者他认为一旦说明之后,我俩身份相差,难免相处尴尬?
赵仕杰接着道:“你们去岩烁之后,大约就会在他的人的安排之下,回到瑞祁,只不过现在瑞祁的局势,实在不容乐观。”
他停下看着我,大约是等待我消化这个信息。
“不知道瑞祁的局势究竟如何,杨凡愿闻其详。”
赵仕杰微笑颔首道:“爻国虽然与瑞祁签订地界条约,爻国国君也迎娶瑞祁十一公主侗汶为贵妃,不过再过不久,瑞祁怕是也难逃被它讨伐的命运。”
我也笑道:“这与我何干?难道他们找我回去,还要我亲征不成?”
赵仕杰道:“遇到这样的事情,居然如此冷静,小凡,我果然没看错人。不过你没有猜错,瑞祁国君年迈,亲征是难以胜任,若你回国之后,以太子身份督军,对于鼓舞士气而言,大有益处。我从瑞祁得到的消息,沈逸风的父亲——督国天垣大将军沈道文正是这样向国君建议。”
瑞祁的局势,赵仕杰了解我并不意外,不过文焱甲的身份,他怕是也早就得知,看来他之所以对我如此,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特殊,之前做过种种猜测,独没有想到这一条。我知道“奇货可居”一说,不知道在他眼中,我同那些货物,有何什么区别。
“你如何知道这许多,我以为你只是个商人。”
此时恰逢上菜,他只是笑笑,没有回答我带了讽刺的问题。
不得不说,知道自己这个身体的身份之后,我失望的心情,胜过所有。原来周遭的这些人,对我的态度不过因为我是瑞祁的世子。
饭毕已是华灯初上,我在赵仕杰身边默默的走着。
“司徒城主再过半月也会来车池。”他突然说道。
我盯着他,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中,我看不真切。
“小凡,无论如何,你要相信,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他转过头,看向前方的道路,他脸上显出的自信和些微的忧郁,看上去实在很矛盾。
看着他,我的心突然揪痛了一下。
第三十一章(下)
为了我好?为什么?如果我不是瑞祁世子,赵仕杰依然会是这般态度?作为一个商人,他所考虑的,当是长远的利益才是。如果瑞祁世子一旦即位,作为恩人,他必能在瑞祁享有相当便利和回馈。确切说起来,我现在和他非亲非故,他实在没有任何立场对我好才是,只是欣赏就能做到他说的那种程度,这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
“对了,仕杰兄,你是如何说服逸风留下的?”心里有些憋闷,我索性岔开话题。
赵仕杰又挂上他那招牌笑脸,换过他刚才那片刻不知是感情流露或是做戏的表情。
“我说些情况给你听,你大约就知道了。”他顺手折下一枝柳条,拿在手中捻着,“沈家剑术,一向以守势见长,逸风公子惯用右手使剑,伤口又在右侧,按常理而言,这空门应在左侧,不过惯用左手的刺客,大约能做到这点。”
“医正检查那伤口,为近身匕首所伤,切口平齐,且避开内脏,不得不说是逸风公子运气极佳……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小凡,你对此又什么看法?”
我记得似乎听谁说过,江湖上擅用左手的高手,并不太多,若不是他解释,我绝不会去想沈逸风伤口位置的问题。再者,沈逸风那天回答赵仕杰曾经提到这个刺客并无怪异之处。听他这样一讲,沈逸风的遇刺,实在充满太多的巧合。
“仕杰兄,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他自己安排?”我想赵仕杰大约得出这个结论,沈逸风与他对谈后愿意留下,那么这个推论为真,几乎可以肯定。
赵仕杰没有否定我,只是笑道:“小凡,我以为你多少有些喜欢逸风公子的,为何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我看着他,他这时的笑容,似乎同平时略略不同,倒真像发自内心高兴。
说也奇怪,我对沈逸风抱了怎样的情感,与他何干。
他过去同文焱甲之间,必然有些什么联系罢,不过他现在对我的态度,又如此自然,实在令人费解——如果不是此人演技太好,那便是我想的太多。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又将话锋转开。
我索片刻,既然我身负所谓瑞祁世子的名头,不同沈逸风回去恐怕要牵连于他,所以接下来,沈逸风伤好之后,我还是要同他去瑞祁。他自残,定然是想逼我离开,这不能不说是一场赌博,若我坚持留下,以他的立场,并不能干涉我的行动。
沈逸风很懂得利用自身价值。不过我明明知道,依然按照他想法去做,看来我也是个傻子。
几个小孩子嬉笑着从我们身边跑过,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一处夜市,喧闹人声和五彩灯火都渐渐近切。
赵仕杰长叹一声,将手中被他折得寸断的柳条抛入河中:“既然你这样决定,我自然不会反对,不过再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学些兵法武艺傍身,在那战场上,才能不被人讨了好去。这样罢……你明日辰时来我房间找我。”
月光下反射着莹莹月光的河水,比白昼间多了几分神秘,夜,让它变得愈发难以看透。
第三十二章
回到客房,我才发现沈逸风并未如平常一般在床上休息。
他身上有伤,此刻又能跑到哪里去?
后面的小院传来熟悉的箫声,听这婉转悲切的曲调,不难体会到演奏者惆怅压抑的心思。
我推开后门,但见如水月光,倾泻下来,为眼前一切笼上一层薄纱。沈逸风衣着单薄的身影,在这其中,变得不真切起来。
院中的石桌上,放了一个青白莲纹小瓷坛,地上同样躺了几个。
空气中弥漫着酒的香气。
“杨凡?”沈逸风将手中那管碧色长箫放在桌上,用泫然泣的表情望着我,酒为他的脸染上淡淡的红晕,月光下他冶艳的唇泛着水光。
沈逸风擅不擅饮我并不知道,不过看来,他这次是喝了不少。
“你醉了。”他的身子摇摇坠,我急忙上前扶住他,他的身体很热,不知是伤口恶化或是酒精的因素。
沈逸风索性将身体的重量全压在我身上,这一意想不到的举动让我们重心不稳,双双倒在地上。我将他揽在怀中,以后背承受地面的冲击,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不由皱眉,不过怀里那人,只是动也不动。
不知他是不是已睡过去。我躺在地上,身上压着他柔韧修长且火热的身体,周遭的空气似乎都火热起来。
这个时候本该将他扶回床上,可我不想动弹。
沈逸风,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从一开始到现在,你可对我说过半句实情?
沈逸风如猫一般在我身上磨蹭,我低头看着他的脸,他也抬头看我,他的双眼反射流转着月色光华,如同星芒一般。
“我们……进屋去吧。”一开口,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吓人。
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动作,成功引发了我身体上的某种反应。
看来还是禁太久,没有女人果然还是不行。
眼前的沈逸风虽然长相胜过绝多美人,但他不是女人,而且他对那种事情尚有恐惧,就算这把火因他而起,我也不可能将这个人作为泄的对象。
“他告诉你什么?”沈逸风的手抚上我的脸,他的眼神迷茫而且无助。“你是不是不会回瑞祁了?你要留在这里……”
我有些粗暴的挥开他的手,坐起身来,沈逸风因为我突然的动作滚到一边。
一切都乱了!如果这样下去,我怕我无法抑制对他的望。看来赵仕杰没有说错,我的确对他抱了些不一样的感情。
沈逸风一直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让我产生了他出事了的错觉,我忙又蹲下抱起他。他并没有晕厥,但是眼角却有泪水滚落下来,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难道我的拒绝竟然对他造成这样大的打击?
我摇摇头,夜风变得越来越冷,沈逸风伤势未愈,又喝了这许多酒,应该先将他送回床上再为他煮碗醒酒汤,顺便冷静一下自己的情绪。
明日一早,我还要去见赵仕杰,他对我的好意,不论出发点如何,接受总是没有坏处。
本来按照计划,什么都不应该发生,可偏偏在我还未踏进房门之时,沈逸风忽然伸手圈住我的脖子,然后,将他的唇印上我的嘴唇。
他的唇温暖且柔软,带着浓郁的酒香,紧随其后进入我口中灵巧的舌,将有些辛辣且甘甜的酒味,度到我口中。
醉人的,是酒,还是眼前这个人?我已经不得而知。
当我再度回神,我已经将他放在床上,他的手也伸进我的衣服,只是我们的唇,始终没有分开。
月光从未关闭的门中洒落,或者是它迷乱了我们的心智和灵魂。沈逸风身上的薄汗反射出莹莹光泽,如雪般白皙的肌肤,似乎已然接近于透明。
他的身体很烫,腹部包扎着的绷带惊醒了我,他现在并不适合那种原始的剧烈运动。
我忍受住望,勉强支起身体,轻声对他道:“逸风,你喝醉了。我今晚出去睡,你……好好休息吧。”
他已经在我身上点燃火焰,再不离开,将要发生的事情,不仅会伤害他,亦会破坏我们两人之间的现状。
还未等我起身着衣,本来半闭着眼的他突然伸手拉住我的胳膊,嘶声喊道:“你要去找谁?难道我……我就不行么?”
他怕是误会我是别人了罢……我皱眉。我可不觉得我们之间到了可以过问对方私生活的程度,即使我要去找女人泄,与他也并没有关系。
“杨凡……你……不要走……”沈逸风的手卸下气力,埋头在被褥之上小声呜咽,我清楚听见他口中呼喊出的,是我的名字。
我不可思议的瞪着他,人说醉后吐真言,他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抱有这种情感?
如果追溯起来,一开始我不过是他的人犯之一,即使我是瑞祁世子,也不能抹杀这一事实。
但心底被难得涌上的怜悯淹没,我又复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摇晃。
只是肌肤相亲,便已觉得难耐异常,我非柳下惠,到他睡着之前忍受不住,极有可能。
沈逸风猛然推开我,冷声道:“明明已经如此,你还要做君子?你真要我求你……才行?”
一股愤怒冒出头来。我不是君子,我只是个需要满足自己冲动的普通男人而已,他将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犯不着和他矫情。
我站起身来,将身上的衣服三两下都扒了下来,沈逸风一直在床上看着,也不动作。我望着他笑道:“你要我抱你,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的脸霎时变得绯红。
沈逸风咬住下唇,垂下眼帘,也动手将身上散乱衣衫除净,又望我一眼,径自躺在床上。
我苦笑,他怕是没怎么经历过风月情事,只是这样,我同尸有什么区别。
他身上还有伤,只得我来服侍罢,不过怎样让一个男人和自已都在这场性爱中获得快感,对我而言还真是个崭新的挑战。
第三十三章
沈逸风的性器是很柔嫩的粉红色,此时正半立着在他下腹浓密的毛发中微微颤抖,同为男人的那话儿,我却一点也没有恶心的感觉,反而觉得很可爱。
沈逸风用右手将脸挡住,他的左手攥住被单,关节因为用力变得发白。
我抓起他挡在眼前的右手,细细的啃咬着他的指尖,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犹豫着想要将手收回去。他这种青涩的反应倒引起了我想要捉弄他的兴致,我拽紧他的手,一路将着他的胳膊,蜿蜒向下。
白皙的肌肤上印上樱瓣般的红痕,给他的清丽添上难以言喻的情色气息。
细碎的从他口中溢出,带着些许哽咽。我埋首在他胸口,含上他早已诱惑我多时的淡色乳尖。在舌头的之下,那柔软的渐渐变硬,结成一颗殷红的果实。
“凡……不要,我好害怕……”
我抬头,看见他的泪已经洇湿长长的睫毛,他的脸色变得惨白,看上去是那样的无助。
我长叹一口气,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逸风,你要是不行便直说吧,我……
去别的房间睡了。“此刻只能故作镇静,不知我身上这熊熊火要多少冷水才能平息?
刚要下床,他却拉住我的胳膊:“不要……你……留下来……”
到底要如何,这沈公子看来颇难侍候,可惜我是个男人,这种火焚身的情况下,要我和他什么都不做躺在一张床上,我想我决然做不到。
他大约是见我半天不动弹,居然也坐起身来,我一直盯着他,若他下面什么也不做,即使他再哀求我也只能离开。
沈逸风的下唇,已快要被他咬出血来,他手上一施力,将我拉倒在床上,我还未从那阵晕眩中反应过来,他已跨坐上来,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他僵硬的坐在我身上,长长如绸缎般的黑发挡住他一侧面颊。
我不由浅笑出声,换来的是他羞涩恼怒的一瞪,气氛变得轻松起来,我拉着他让他从我身上起来,笑道:“还是让我来吧。”
我将他两条修长白皙的腿分开来,置身其中,他倒也刻意配合,不过终究还是有些紧张僵硬。沈逸风如此紧张,怕还是那次强暴遗下的后患,若不先让他了解情的快乐,就是在怎样配合,我还是能感受到他的身体无法全然展开。我用手指描绘着他那的模样,过去都是被人,对给男人算是完全没有经验可循,不过大概要领我自然知道。
将他的含进口里,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排斥,他的铃口处已经有些咸腥的液体泌出,我以舌将它们一一过,慢慢收紧面颊肌肉,配合着手指套弄。
沈逸风惊恐的抬起头来,但他身子被我半压住,差不多也是动弹不得,他颤声道:“杨凡,不要……那……那太脏了……”
看来他果然没有什么经验,我的心情意外的好起来。
他伸手想要推拒我的头,细长的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但却无力抗拒快感的侵袭,那轻轻滑过的触觉,更像是邀约。
我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以指尖挠着挑逗着他的手背。
沈逸风又复倒了下去,他的身体变得柔软起来,我可以听见他逐渐粗重的呼吸。
嘴里的硬物已经硬热如煅烧过的铁块,上面的凸出的血管我都能清晰感觉到,沈逸风口里早已溢出带着哭腔的。我抬起头来,向上去,他身上的绷带已经松开,愈合结痂的伤口如同在最美丽晶莹的艺术品上留下的瑕疵,我将舌停留在他的腹部,轻轻吻过那道疤痕,另一方面加快了手中的套弄。
“凡……不……不要……啊……啊嗯……”沈逸风口中已经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他无意识的将身体一下下向上送,配合着我的动作。
终于,他绷紧身子,在我手中迸出白浊的液体,然后又软了下去,躺在床上剧烈的喘息。
手上的液体粘稠而滑腻,我用手指捻了捻,想起我若要同沈逸风,这屋里必然不会准备润滑之物,现在倒好,也省了我头痛如何避免伤他。
我支起身子,依然在他两腿之间,沈逸风氤氲的双眸无力的看着我,然后他道:“杨凡……你……不做么?”
不做?这岂非一个玩笑,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将他的手送到我的下腹,沈逸风碰到我的时,他的手明显的抖了一下,然后像被烫了般火速收回。
我低低的笑,对他耳语道:“就是你不想做,我怕我现在也不行了。”
沈逸风脸红的像要滴出血来,他索性侧转了头不再看我。
我追寻着他的唇,他只是微微抗拒便张开口容我攻城略地,有些疯狂的唇舌纠缠,甚至带了一丝疼痛。
我用带着他的那只手抚过他的脊柱,停留在他身后的入口处,沈逸风似乎僵硬了片刻,又立刻放松下来,继续和我交换着口中的津液。
我就着的润滑将一根手指送进他的身体,并未遇到太大的阻力。停顿片刻之后,我开始缓缓抽动手指,沈逸风扭头断开我们的吻,一道银丝尚连他的唇边,显出无限风月。
第二根、第三根手指的进入也没有遇到太大的难度,但我忽略了我现在的状态,即使是做了充分的准备和扩张,我那玩意儿显然比三根手指大出一轮,只进入了三分之一,就再也进不去了。
“好痛……呜嗯……呼……不要……”沈逸风的眼里已经溢出泪水,他伸手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在上面留下道道血痕,他的两条腿因为疼痛痉挛抖动着。
他还是太过于紧张。
虽然此时我已接近临界,但强制的进入只能伤害身下这人。我咬了牙,再度伸手抚上他的,缓缓安慰,另一只手将他膝盖尽量分的更开。
一点点的缓缓进入,简直就是如同身在地狱一般的酷刑,沈逸风紧窒且柔热的肠壁在我进入的那一刻就吸附上来,绞紧我的,我停止动作深呼吸几次,方才解除了立刻泻在他身体里的冲动。
片刻之后,我方开始缓缓运动,沈逸风仰起颈项,随着我的冲撞断断续续呼出深厚的气息。
火热的摩擦一点一滴的积聚着快感,他体内不时的收缩更是刺激我想要更深入的望。
身体很热,这一室空气似乎都为我们的体温所沸腾。
在我不断探索之下,终于在某个撞击之后,沈逸风的身子剧烈的抖动,他惊诧的叫道:“凡……怎么……怎么回事?好……好难受……”
与他口中的语言相反,我手中他的分身,变得更加硬热,我想我已找到让他舒服的方法。
会心一笑,我调整位置,对准他那敏感之处,猛烈撞击。
透明的液体从他红艳地口角溢出,沈逸风已失去焦距的双眼盈满水气,竟是说不出的慵懒妩媚。
我将他扶了起来,因为姿势的改变,我更加完全的埋入他的身体,沈逸风也剧烈的喘息着,用无助的眼神望着我。
我倾身咬住他的耳珠,以牙齿缓缓磨蹭,他犹豫着搂住我的脖子,将脸埋在我的肩窝之中,然后在我颈项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很痛,大约是出血了,我忍不住哼了一声。
他的火热在我俩腹部之间摩擦着,我突然想起他的伤口。
这种体位,若是不小心伤口被精液浸湿,对他恢复自然不利。我的**已经涨到极限,要是贸然全部拔出恐怕会伤害他的身体。
“逸风,我们……换个位置吧。”天知道这个状态之下,一举一动对我俩俨然都是折磨,他皱着眉头,微弱的点了点头。
就着连接的姿态,我将他身体翻转过去,这种拧扭的刺激让我满头大汗。
再度将他揽入怀中,他的后背紧紧贴着我的胸口,我们都一动不敢动。
“你……你快些吧。”片刻之后,沈逸风颤声道,他在我手中的分身已经接近临界,当然我在他身体里亦是如此。
我伏在他身上,由慢到快开始了最原始的抽插运动,手伸到他的胸前,玩弄他已经硬了的突起。
“好……好深……不要……我要……啊嗯……不行了……”他有点沙哑的声音渐渐放开,竟是说不出的魅惑诱人,我加剧了撞击的频率,此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在这妖精的身体里获得那久违的满足。
高潮的来临并没有用去太多时间,沈逸风在我之前射了出来,他的后穴一阵痉挛,紧紧的勒住了我的分身,如触电一般的快感充斥了我整个身体和灵魂,我也在他的身体里射了出来。
高潮之后,身体里的气力像被抽离了一般,我和女人做爱,多是互动,所以倒不至于累成这样,看来心里有了怜悯情感,处处为对方考虑,果然是费神的一件事情,不过我倒没有觉得麻烦。看着他绯红的面颊和紧闭的双眼,我心上反而浮出无限怜惜。
做爱只获得一次满足实在不是我的作风,况且对方的身子还和我如此契合,但沈逸风的身体状况应该已经没有办法再承受一场性爱,我缓缓将**从他温暖的身体里拔了出来,说实在颇有些恋恋不舍。
他无力的趴在床上喘息,只在我离开他身体的时候挣动了一下,而后就懒懒不再动弹。
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床上一片狼藉,他身体里还有我的精液,不清理干净明天必然要留下麻烦,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处理他身上的伤口和情爱遗下的痕迹,然后将他弄到隔壁房间,剩下的,也只好慢慢再说。
第三十四章
今日起身已经是日上三杆,我一睁眼就想起昨日同赵仕杰的约定,可此时距离约定之时已经过去了大约三个时辰,我不及洗漱,急急向他房间奔去,不过仅见打扫房间的仆役而已。
是我自己错过了和他约定的时间,怪不得别人。
我和沈逸风那一夜缠绵,以他之能,大约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
慢慢往回走去,不经意回头时,看见一处入画的景致。
茂密翠绿的藤萝爬满凉亭,层层叠叠的绿叶在轻风中摇曳,显出一番悠闲的风情。在其之下,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正微笑着同一个小小的女童认真对弈。
那种波澜不惊的微笑,除了赵仕杰还有谁?
“哦?小凡,你起来了?”还未等我招呼,赵仕杰便发现了我,起身叫道。
他面前的小女孩也闻声转向我的方向,这孩子大约只得五六岁的年纪,举止看起来倒颇为得宜。她五官生的极为精致,唇红齿白面若桃花,双眼黑白分明,墨玉一般的眼直直的望着我,如乌木般的头发编成一条长辫,用红头绳简单系上。一身滚金花卉纹紫锦衣衫,样式也极为简单。
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假以时日,这孩子定然能出落成倾国倾城的美人。不过,仔细看上去,我倒觉得她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岚枫,这是杨凡叔叔,于你父亲有恩,还不过来拜见一下。”赵仕杰低头对那女童说道。
这个被唤作“岚枫”的女童,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然后走近前行了个礼,以那种江南水乡特有的柔柔糯糯的声音轻轻的道:“杨叔叔的恩德,岚枫在此谢过。”
怪不得我会觉得她眼熟,如果说起我救过又有女儿的人,只得司徒一个。
我疑惑的看着赵仕杰,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司徒过几日来车池,故我先一步将岚枫接过来,他们父女一年未见,这样也免得两下挂念。”赵仕杰一面微笑着解释,一面示意我坐下。
岚枫取出一个杯子,为我斟上香茗,双手奉上。虽说她小小巧巧,做起这些事来倒是煞有其事,让我忍俊不禁,益发觉得她玲珑可爱,心上涌上想要将她抱在怀里宠溺的冲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司徒提起她的时候,眼中的煞气全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全是温柔平和。
赵仕杰大约是看见我看这个娃娃看的发呆,遂笑道:“你要不要和她下一局?”
他丝毫没有提起我早晨爽约的事,我这才想起我只顾看着如瓷娃娃一般的小人儿,几乎无视了他的存在。
在过去流浪的日子里,我和一个一起乞讨的兄弟学过一点围棋,在下雨的日子,我们就在桥洞里用他以硬纸片做的围棋消遣。
不过这个人,也在五年前因为车祸死去了,而撞死他那人身份尊贵,在一系列暗箱操作下,没有追究任何责任,就从警局释放了出来。
我对赵仕杰点点头,虽然我赢少输多,不过对手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应该也差不多。赵仕杰又道:“若是不介意,可以接着我们这局继续下去,现在倒也看不出什么胜负来。”
不知道是我水平太过于拙劣或是她太过于有天赋,我们都没有从对方手中讨得好去。岚枫那细细的柳眉一直皱着,途中她不时对我身后的赵仕杰疑惑的眼神。
赵仕杰倒是做到了观棋不语,我虽然能感到他的存在,但这许多时间之内,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待到有人唤我们用晚饭的时候,我已经和司徒岚枫厮杀了近一个时辰。
“岚枫,你先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同杨叔叔说。”赵仕杰对她温柔的说道,语气却带着不可质疑的命令。岚枫看看桌上的残局,再望望赵仕杰,轻巧的从石凳上爬下,随着仆役离开。
当他们的背影转过前方拐角之后,赵仕杰来到我身前,抚上我左侧的后颈,我一惊,将他的手挥开,疑惑的望着他。
“留下痕迹了……还是遮掩一下吧。逸风公子今晨发了高热,我已经唤大夫看过,现在已无大碍。他现在身体还弱,禁不起这情爱交欢,你若是真心爱他,须得多方考量才是。”他轻轻叹息,很认真的表情,紧锁的双眉似乎还流露出一点痛苦。
奇怪的是,此时此刻我想到的不是去看看沈逸风的情况,而是好好问问眼前这人:你,到底为了什么,皱眉痛心?
第三十五章
饭后,赵仕杰先教奶娘将司徒岚枫抱下去,然后对我道:“小凡,十八种武器,你都会些什么?”
我沉思片刻,如果以前打群架时抄西瓜刀砍人那刀算大刀的话,我大约是会使刀的……此刻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对于那些冷兵器极其有限的了解,仅仅局限在书本和电视片之中,故而我只能对他摇头。
赵仕杰定定的看了我片刻,方缓缓道:“那么,小凡,你可对什么兵刃有兴趣?虽然现在方开始学习,是有些晚了。不过你资质不错,我会请最好的师父给你,你尚可以试试。”
我仔细思索,想那时从爻军救回司徒,裘毅飞那管枪舞出神入化,我从心底就有些神往,再者我本人对贴身肉搏并无好感,这枪乃长兵器,也合乎我的意愿。
我对赵仕杰道:“还是枪吧。”
“好吧,如此……我们先在翁家库房挑选个和称的,若是没有,我们再另行打造也可。”赵仕杰没有对我建议,直接就点了头。
翁家兵器库,果然如他家花园一般,包罗万有,仅仅是赵仕杰唤下人抬出的名枪,就有二十余柄之多,我在演武厅一一取过舞弄,却不是长短不合,就是重量过轻,全不称手。
赵仕杰在我试完最后一柄枪对他摇头后,叹一口气道:“本来这次过繁城时机缘偶得了一柄乌金枪,为前朝铸造名师道涵所制,冠名”黑焰“,长一丈,粗三寸,算是不可多得的名兵,只是这柄枪极为沉重,故而能使用自如者并不多。
我看这些枪小凡你多嫌轻,恐怕这柄枪今日是遇到主人了。“
他又唤那二名仆役,抬出一个用白缎细细缠绕的长形包裹,置于我们面前的地上,然后屏退所有人,又关了门窗,只留下我二人在演武厅内。
赵仕杰解开那白缎,慢慢暴露出一柄通体乌黑的枪来——这与我印象中的枪大不相同,它没有任何修饰,连红缨也没有,枪身上有些细密的雕纹,大约是些我不认识的奇异动物,粗看上去,这只是一块完整的乌黑金属,灯光之下,它通体流转着特有的黯淡的金属光泽。但在白缎完全展开那一霎那,一种惊人的煞气,斥充了整个空间。
赵仕杰放了手,望着我点点头。
我将这柄枪握在手里,它的粗细长短竟如为我量身定做一般,两下挥舞,重量也颇为适合,枪身在空气中滑过,我竟然有了它留下黑色火焰般痕迹的错觉——不愧它“黑焰”的盛名。
赵仕杰笑道:“小凡,看来这柄黑焰果然和你有缘,就算是我送你的礼物吧。”
就我所见,这柄枪他定然得来不易,就这样轻易送给我,不过为我一句要学枪的戏言,实在不符合商人的脾性。
若不是他真要上演那“奇货可居”,将宝押在我这瑞祁世子身上,就是他于文焱甲这人有旧,因为他对我的态度,有时实在暧昧非常。
如此一来,赵仕杰就把我接下来的日子安排的甚满,鸡叫时候就不得不起床,到演武厅同他请来的据说是数位将军师傅的那老头学习枪法,用过早饭之后又要同他学习兵法,过了晌午,又到演武厅学习三个时辰,晚上则是和司徒岚枫下棋。
若说学枪学兵法我并无疑问,不过我实在猜不透他为何要我同司徒岚枫这个小女娃娃下棋,若只是为了陪她,我和她也并不相熟,就算是我和她父亲之间有些关联,也不至于在我这样忙碌的时候做这种安排才是。
我就此问过赵仕杰,得到的答案出乎我意料,他道:“我安排你所有要做的事情,必然都对你未来有益。岚枫年纪虽小,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在这棋盘上下棋,正如在战场上用兵,都不可忽视。和她所下的残局,都是名役之中用兵遣将的阵形,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小凡你完全没有接触过这些,却让她不能在你手中讨了好去,你的确是有些天分。”
原来我竟然有这种才能,换句话说,是不是意味着,将来在战场上,我又多了一分活路?
这种夜以继日的练习和学习,使我完全无暇顾及旁的事情,待我某日想起沈逸风来,距我们那夜意乱情迷,已经过去将近一月。
虽说为了方便我已经搬到赵仕杰隔壁的院落,不过距离我过去住那处也不太远。知道他身体无恙后我已经托付赵仕杰找人带话给他,他却迟迟没有出现过。
或者他已经为那夜醉后的放纵追悔莫及,一如我一直逃避与他相见一般?
第三十六章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天上的点点繁星却将星光洒满整个院落,凉亭中飘荡着木樨花的香气。
一整天的练习,既劳心又劳身,赵仕杰请那师父,的确是个厉害角色,为了速成,我不得不在短期内记忆练习大量的招式,赵仕杰已经停下他那部分讲解,将这些时间也做我学习枪法之用。他说好在我身体柔韧天生神力,否则这样高强度的状况之下,落得残废亦有可能。故而我晚上回屋之后,往往倒头就睡,连梦也不会做的。
相较而言,和司徒岚枫下棋,算是一天之间最轻松愉快的时段——我下棋单凭直觉反应,岚枫又是个小小美人,端的比五大三粗的臭老头来的赏心悦目。
我将手中黑棋放在一处,棋盘上立即黑压压一片,我长出一口气,现在我赢她的时间越来越短,岚枫小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
“赵叔叔,你就会找人欺负岚枫!”她从石凳上爬下来,冲司徒跺脚道。今天她穿的是一件桃红色的苏绣对襟小袄,称着她被怒气憋得红红的小脸,显得格外可爱。
我恨不得将她抱起来狠狠的亲一口,只是这举动已算逾越,便强忍了下来。
赵仕杰在我身后笑道:“赵叔叔怎么舍得呢,赵叔叔若然真的欺负你,你爹亲也不会放过赵叔叔吧。”
他说的是司徒……我猛然想起,距他提到司徒还有半月左右到车池那日起,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这么说……司徒应该早就来到这里?可是我居然忘了这件事情!
“谁欺负我的宝贝?说来给爹爹听听?”一个温润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不远处响起,我的身体顿时一僵。
即使早已知道他在那场天灾人祸中得以幸免,此时此刻,亲闻他的声音,我还是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
他还活着!他活生生的在这里!
我的眼眶涨得有些酸痛。离开他那时候,我尚且没有这样激动,失而复得,虽然不太恰当,但,是不是就是这种心情?
“司徒兄,你也过来了?”赵仕杰对他笑道。
我缓缓的转过头去,司徒,他正坐在他那特制的“轮椅”上微笑着看着我们这方,几个月不见,他大病初愈,明显清减许多,脸颊都凹了下去,面色更是苍白的可怕,唯那一双如暗夜寒星的双目,流露出某种我读不懂的坚定意志。
岚枫这个时候已经奔了过去,爬到他身上,搂住他的脖子,用她特有的幼童那种脆生生的声音唤道:“爹爹。”
司徒宠腻的摸摸她的头,方道:“赵老板,这次我能顺利逃出京城,有劳你。”
接着他又转头看着我,抱拳道:“杨凡,好久不见。”
此刻我心情已平静许多,也抱拳行礼,再复坐下,一时无话。
司徒左腿的位置,凹了下去,赵仕杰告诉我他断腿一说,果然不是假话。
他心高气傲,又身怀不凡武艺,如今少了一条腿,如鹰折翼,再者他违背皇上旨意,现在恐怕也是带罪之身,除了这个宝贝女儿和他那我素未谋面的妻子,他怕已是一无所有。
心里有些可惜有些苦涩,但以司徒狄烨为人,我若是同情他,反而会为他厌恶。
赵仕杰命下人上了些精致糕点,又开了据说是他珍藏的桂花酿,先斟三杯,笑道:“难得重聚,怎能不畅饮几杯。”
司徒岚枫嘟着嘴道:“爹爹身体不好,大夫说过不能喝酒。”
我们三人为她这童稚的言论笑作一团,气氛也因此轻松许多。
赵仕杰笑道:“好好,赵叔叔错了,自罚一杯。”言罢,他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司徒递给岚枫一块绿豆糕,看她津津有味的吃起来,方笑道:“杨凡,听说你最近进步神速,将来必然有所建树。”他对他自身的事情只字不提,较我在东宛看见的那个司徒,平和了许多。
是不是经历过一场生死之后,很多本放不下的东西,也能就此看开?
我点头道:“多亏赵兄照应,不过毕竟学习这些我年纪太大了些,怕成就有限。”话到此处,我突然想起司徒过去送我的那本拳谱,就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他道:“这本拳谱我差不多已经记下,现下也该物归原主。”
司徒笑道:“反正我也用不上了,你要如何处理,就随意罢。”
正说笑间,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司徒城主,赵老板,杨凡,原来你们三人在此饮酒,为何独独忘了在下?”
第三十七章
司徒叹道:“我已早非城主,现下不过一介草民而已。”
来人除了沈逸风,没有别人。
他以手中的折扇拨开垂到他面前的藤条,浅笑着走近前来。
他身着一袭素白纱衣,乌黑长发以一支紫晶簪简单别过,头发尚且有些湿意,脸色也白里透出些粉来,看来是刚刚沐浴过。
赵仕杰不动声色,暗自唤过下人,添了一只细瓷杯。
沈逸风对司徒行了个礼,径自落座,他倒是始终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
赵仕杰将他面前的酒杯斟满,笑道:“并非是不请逸风公子,我们在此,也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
沈逸风笑道:“那我也不算不请自来。”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拍案道:“好酒,果然温润绵软,唇齿留香。此情此景,若司徒城主能舞一回剑,定然锦上添花,只是可惜……”他眼光向司徒残腿望去,摇头叹息一声。
司徒岚枫在司徒怀里,用警戒的眼光望着沈逸风,小小的手已经攒成拳头。
司徒倒不在意,安抚的拍了拍岚枫的头,笑道:“只可惜在下已身残,怕不能满足沈公子的意了。”
我亦觉得沈逸风有些过分,他虽然有时候有些奇怪,但依然不失为温和之人,此举说来,实在怪异,不过我立场实在微妙,也不好开口说些什么。
赵仕杰沉呤片刻,边摇扇边笑道:“久闻逸风公子剑法亦精妙无匹,不如借着酒兴为我们舞一段,赵某愿为逸风公子弹琴助兴。”
他身为主人,将话说道这份上,是谁也不便反对,沈逸风笑道:“可惜我今日出来并未携剑,现在回去取来可好。”
司徒道:“这倒无妨,我随身携带我的‘枫月’,若沈公子不嫌弃,尽可以拿去一用。”
沈逸风略一点头,司徒岚枫便从司徒身上爬下,从他轮椅后面取出一柄长约三尺,宽不过两寸,剑鞘红似山枫一般的长剑来。司徒接剑在手,缓缓将其拔出,拔剑时隐约有虎啸龙呤之声,完全拔出之后,可见剑身亦为红色,上雕有饕餮纹样,一柄剑如带有戾气,森森发出寒光。
司徒将剑向沈逸风抛去,沈逸风一个优雅转身,接过剑来,信手挽了个剑花。
赵仕杰不知何时,已经取来一架琴来,信手拨弄,已有金石之声。
沈逸风在赵仕杰的琴声配合之下,手上一柄剑舞得如同行云流水,他一身白衣,合上那绯红的“枫月”,在被剑气逼落的落叶之中,如同精灵一般。
一套剑法之后,他收了势向我们走来,接近那时,一片缓缓落下的红枫落在他的头上,沈逸风微微一笑,信手将它取下,黑发白衣,在红叶的映衬之下,如诗如画。我不由得看呆了,沈逸风身为“瑞祁第一公子”,这股气韵,果然是名不虚传。
赵仕杰起身笑道:“小凡最近学了些枪法,却无实战经验,如果逸风公子可否同小凡切磋一下,以便让他了解自己现下的状况。”
司徒道:“枪是重兵,杨凡气力又大,沈公子以‘枫月’如何能抵挡得住…
…“他话音未落,沈逸风便打断他道:”逸风好歹自幼习武,家中三代为将,杨凡他仅仅学了一月,料他也伤不了我。“
赵仕杰点点头,摇着扇子,在我耳边道:“正如沈公子所说,你无需顾虑。”
几个下人去演武厅搬来了黑焰,沈逸风和司徒见之,不约而同的倒吸一口气。
“黑焰!杨凡你是如何得到它的?”沈逸风先问出来,司徒则别有深意的望了赵仕杰一眼。
这是他今天晚上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冲赵仕杰点点头道:“是仕杰兄送我的。”
赵仕杰将扇子一合,道:“先比过再说罢。”
司徒笑道:“且慢!”他无视众人对他投去的质疑目光,对我道:“枫月怕是抵挡不了黑焰,杨凡你可要手下留情。”
沈逸风的衣襟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摆了个剑势,道:“你来吧。”
赵仕杰没有说错,我现在一点赢他的胜算也没有,放下顾忌反而是最好的方法。
学枪的时候,我并没有使用黑焰,这大约也是我第一次用它。
师父说过,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而第一枪的快慢,往往决定成败。
当黑焰以雷霆之势来到沈逸风面前之时,我明明白白从他眼中看到惊恐,他险险侧过身去,用枫月企图格开黑焰。
若不是我刻意偏了几分,我想就是他侧身,这一枪也无法躲过。
只听“当”的一声,枫月已经脱出沈逸风的手,向凉亭的方向飞去,而沈逸风的虎口,也被黑焰震的裂开来。
“小心!”我急忙道,司徒现在身残,赵仕杰看起来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岚枫更不用说,况且他们手无寸铁,枫月又是利器,伤人势必难免。
而我,看来已不及赶过去将它格开。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司徒一手将岚枫揽至身后,伸手抓起桌上的酒壶向枫月丢去。这枫月毕竟是有名的利器,一个酒壶瞬间被它生生劈成两半,不过剑的去势,倒是变了方向,往赵仕杰那处刺去。
本是紧张万分的情况,赵仕杰居然还是一脸微笑,当剑几乎刺到他身上那一刻,他举起扇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剑挡住,手腕一转,就见枫月直直飞向他身侧,插入亭柱之中。
我和沈逸风急忙奔回凉亭,但见司徒将受了惊吓尚在发抖的岚枫抱在怀里小声安慰,赵仕杰却已将枫月拔了出来。
“没想到小凡的气力这么大,仅是格开这剑,经我们两次化解,还插进一尺余。”他叹道,依然云淡风轻,如同刚才险些遭遇危险的人不是他一般。“不过小凡,你此招虽然看似凶猛,若被人避过,对方武器也未脱手,便是空门大开,任人宰割。况且武艺贵在收放自如,今天险状,大部责任,却是在你。”
还不待我说出什么,司徒便笑道:“赵兄,在下以为未必。战场之上,瞬间决定生死,若不以性命相搏,又如何取胜?”他转头看我,又复道:“不过杨凡,为将者,不该有妇人之仁,既然其势已出,就应发挥它之全力。若非你方才犹豫,枫月怕已断在黑焰之下。”
不知司徒此话有意或是无意,我只能默然——若我刚才痛下杀手,那么恐怕断送在黑焰之下的,就不会仅仅是一个枫月。他起先不是让我手下留情,那么这番话又是为何?
赵仕杰道:“司徒兄说的不错,即使要留情,也不是这种留法,如此只会将自己置于死地罢了。”
沈逸风脸色一阵青白,倒底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空气中弥漫着酒的香味,有人来将方才摔破的酒壶收拾下去。
司徒对赵仕杰道:“今天事出意外,岚枫受了些惊吓,在下要带她回去休息了,先行告辞。”
赵仕杰抱拳道:“不好意思,让岚枫受惊,实乃我这个做主人的责任。”他转过头,对下人吩咐道:“待送司徒先生和司徒小姐回房之后,将我为司徒小姐准备的礼物也送过去。”
司徒谢过他后,自己摇着轮椅准备离开,岚枫则在他身侧。
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司徒的轮椅不知撞到何物,突然猛的一偏,他饶是身手非凡,如今身体残缺,也无法保持住平衡。
岚枫伸手似乎想去支撑那轮椅,不过她仅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娃,那微薄的力量如何够得?眼看就要被压在轮椅下。
头脑还未作出判断,我已飞身上前,扶住将要倒下的轮椅,然而司徒的身子却飞了出去,我咬牙将轮椅推开,勉强解决了司徒岚枫的危机,又向前扑去,总算在司徒落地之前,将他接在怀中。
后背是火辣辣的痛感,不过比起这些日子猛烈练习造成的肌肉酸痛,俨然只是小菜一碟。
司徒趴在我身上,半晌未说出一句话来。比起在东宛那时相比,他果然瘦了很多,他身上的骨头,似乎都硌的我发痛。我低头看他,他别着脸没有看我,沉郁的表情和紧紧握着的拳头中透出万分不甘,低垂下的眼睑流露着陌生的脆弱。
以司徒那倔强的性格,应该是强迫自己接受了残疾的事实,但这种无奈的时刻,他内心的痛苦还是不可避免的显示出来。
赵仕杰此刻也已过来,帮我将司徒扶上轮椅。司徒已然恢复常态,微笑着道:“多谢杨兄和赵兄,今天意外颇多,看来真是我不宜出门的缘故。”他向我们身后望了一眼,摇转轮椅,唤过岚枫,父女两人就此离开。
余下我们三人,也都是兴致全无,再说过几句话,也就各自散去。
闲下来的时候,我一直回味这司徒离开那瞬间最后一眼的意思,当时只有沈逸风站在我的赵仕杰之后,而司徒走后,我仔细检查过地面,没有发现任何可能绊倒他的事物,如果没有猜错,司徒是怀疑沈逸风对他下手。
他们两人在我刚刚来到这个时代时,应该就有些嫌隙,否则沈逸风怎么会被司徒投进大牢,还遭受到那样的对待。
思考到这一点,沈逸风利剑脱手,可能也不仅仅是我力量太大的缘故,仔细思索,枫月飞过去的方向,也的确是对准了司徒。
沈逸风自那日起,也过来找我几次,但总是说不了几句话,就因为我不得不练枪而交错而过。或者更多的理由,是我不想面对他,被迫去询问他这个事件的实情。
第三十八章
照例的傍晚棋局,不过这次,只有我和岚枫,赵仕杰却没有来。
凉风习习,夜色如水,呼入的空气中是花草泥土的清香,加上看着岚枫在对面低头沉思的可爱模样,实在是种享受。
一点闪光突然出现在草丛之中,一闪一闪的移动着,间或停在一片草叶之上。
竟然是萤火虫?已经快到晚秋,这种昆虫不是应该都消失了么?
岚枫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也发现那只萤火虫的存在,她兴奋的拍着她那胖胖的小手道:“我倒忘了,这几天是秋萤大盛的时节,我们去泉边看秋萤吧。”
我看看棋盘,我们之间的战局尚未结束,我道:“这怕是不太好,若下完这局,你也该回去睡觉了,还是改日再说罢。”
岚枫嘟起小嘴道:“反正十步以内,你就能赢了,再下与不下,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丫头人虽小,和司徒却有几分相似,我笑道:“既然能推出十步的走法,为何没有办法避免?”
岚枫还未回答,我们身后就有一个声音传来:“战场之上,本就变化莫测,我这女儿,只会这些死阵势,要她通变,却做不到。”
不知司徒这么晚过来做甚,大约是接他的宝贝女儿回去罢,我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道:“她年纪这般小就已经如此聪慧,若身为男儿,日后必然青出于蓝。”
司徒低头浅笑,道:“生为女子有什么不好,少了这许多无奈。”
他近前来,我才看见他怀里有一圈小小的黑色毛球在蠕动,岚枫已是欢叫着奔上前去,将那一团毛球接过抱在怀里。
“爹爹,你把大毛带过来了啊。”她抚摸着在她怀里一边挣动一边“呕呕”
叫着的小小动物,露出极度欢喜的神色。
大毛,不仅是为了救司徒死去的那匹豹子……也是,我的一个噩梦。
岚枫大约是看我一直盯着她怀里的小小黑豹,像献宝一般将它举到我的面前,说:“赵叔叔帮我找到我的‘大毛’了,爹爹一直骗我说它死了,可是你看……”
她挠挠小豹子的下巴,又引的那小小猫科动物一阵挣动,“它还活着呀,它不过是变小了而已呢。”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放开攥紧的拳头,对岚枫微笑道:“是啊,爹爹…
…那是骗你,它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司徒一直静静的看着我,我感受到他的视线转看他时,他又立刻将头别开。
“我们出去散散心罢,毕竟好久不见,我也有些话要对你说——顺便也可以让你看看这车池方能见到的秋萤奇景。”司徒爱怜的摸摸岚枫的头,对我道。
“我可以带大毛一起去么?”岚枫用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司徒,可怜巴巴的哀求着。
司徒对她含笑点头,又将目光投注到我身上。
岚枫拉着我的衣摆,一边摇着一边软软的叫道:“杨叔叔,我们一起去吧。”
于是,我,司徒父女以及一头小小的黑豹,一同前往离翁府不远的一处小溪,去看他们口中的秋萤。
岚枫和小豹子在前面奔跑,我随着司徒的速度跟在后面缓缓走着。
“过去算是得罪良多……本来没有想到能活下来……我不求你谅解,不过有什么方法可以弥补,你尽管提出就是。”司徒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司徒岚枫的背影,他这些句子毫无逻辑,看来他心里也很乱。
现在他身已残疾,一无所有,也是寄人篱下,我又怎能雪上加霜?再者,他在东宛破城之时,也算救了我的性命,两下相抵,倒是我欠他些许。
我长叹一声,道:“过去的事情,就此算了罢,反正也没有留下什么损伤。
再说,司徒兄救命之恩,杨凡还未谢过。“司徒摇头笑道:”我本就答应放你性命,即使没有我,你也未必会死,在那场天灾之中能活下来,也是杨兄自己命大。“
我本待再说两句,这时候突然听见岚枫的尖叫,我心脏立即紧缩,司徒反应极快,但毕竟是行动不便,他急急唤着:“岚枫,你有没有事?”一面赶紧驱动他的轮椅。我急忙奔上前去,只转过一丛灌木,就看见岚枫和大毛停在前方。
我本想开口问她怎么回事,不过眼前奇景,让我目瞪口呆。
那是数以万计的萤火虫构成的一簇一簇的柔和的光团,在空中缓缓飘舞,忽明忽暗,缓缓流淌的溪水,映出这些光团的影子,和空中那些,浑然一体——宛如同天上的星河落到了人间。
小豹子有些畏惧的用爪子抓挠着接近它的萤火虫,岚枫看着它“咯咯”的笑着,有时候自己也伸出小手,抓向经过她头顶的光团。受了惊吓萤火虫群,在她手掌经过时分散开去,又很快聚在一起。
司徒也急冲冲的赶来,看见岚枫无事,方才放下心来。
寻了一处能望见岚枫的草地坐下,我对司徒道:“不知司徒兄说要和我说的,是什么事。”
司徒笑笑,转身从他轮椅后方,费力的取出一柄长剑来,我借着萤光看去,正是枫月。
“此剑于我,已无大用,我看杨兄尚无佩剑,宝剑赠英雄,就送予杨兄吧。”
司徒双手举剑递给我,他眼中那一抹不舍,险些被我错过。
我推拒道:“反正我也不会用剑,拿了也是暴殄天物,还是司徒兄你留着防身吧。”
司徒笑道:“这倒不必担心,你若请教赵兄,他自会教导于你。这剑留在我处,才是大材小用暴殄天物。你若还认我这个朋友,就不要再推拒了。”
我点头接过枫月,他此刻如此坚持,拒绝恐会僵持下去,我不如待日后有机会,再还给他罢。
一个光点落在司徒的鬓角,光影之下,他的脸部线条柔和了许多,无端增加了妩媚的意味。
距我第一次见到司徒,已经过去数月,他现在的样子和脾性,同给我的最初印象,可谓大相径庭。刚开始时他对我们作出那样的事情,说我对他恨之入骨也不为过,不过恨则恨矣,看见他为了城民几次险些送命,又违背皇上旨意,不得不说我多多少少生出些敬意来,最后他要以死殉城之际,我不过一个小人物,与我许下的诺言,他也没有违背。仔细想来,过去我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而现在他一无所有,我却成了瑞祁世子,真是造化弄人。
我伸手将那只萤火虫捉下来,司徒露出有些吃惊的神色,却没有躲开。我摊开手掌,任那只昆虫自由飞去,秋意渐浓,不多时日,它们也就会伴着这个夜晚,消失无痕吧。
第三十九章
还不待我去找他,赵仕杰第二天就在午饭后将我请到他的书房,对我道:“听说司徒将枫月送给你了?愚兄本说要为你觅一柄上好的佩剑,看来是不需费事了。”
我道:“我并不打算要他这剑,不过是不好推却,枫月于我,实在是大材小用了,况且我也不好夺其所爱……”
赵仕杰打断我道:“话不是如此说的,他心甘情愿送予你,你再还给他,必然有损你们之间的情谊,此事还是不要做的好。”
我犹豫道:“不过我学了枪法,却没有学剑术,拿着也是浪费。”司徒虽然说过赵仕杰会指导于我,不过现在仅仅是加急学枪法已经颇让我吃不消,再加习剑术,恐怕已经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赵仕杰笑道:“这倒无碍,日后你回瑞祁,再慢慢向逸风公子讨教就是,他剑术造诣不错,只是气力不足,上次才失手于你。”
听他提到沈逸风,我于心中长叹一口气。
这么久以来,他什么也不对我明说,只是一股脑儿憋在心中,就连我是瑞祁世子这事,还是赵仕杰知会于我。身受重伤是他自己一手导演,就连那天夜里他醉酒乱性,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或许这一切的一切,仅仅是为了让我同他返回瑞祁。但是,即使他不这样做,我亦会同他一起回去。
我对他有情,他却未必有意,空留下无数疑团给我,从不解释,让我无比疲惫。就连此次司徒和岚枫遇险,我也不知他是否故意为之,并非我不想信任于他,实在是他所作所为,已难得我信赖。
赵仕杰大约是看我神情黯然,笑问道:“如何?难道和逸风公子之间生出些误会?”
我摇头道:“不至于是误会,不过觉得有些地方,难于解释。”
我说的如此不明不白,赵仕杰竟然也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他笑道:“你说上次你两人切磋他失手一事?小凡,你不必想得太过复杂,徒劳心神而已。这件事情,愚兄担保同逸风公子没有关系。你的劲力你自己还不清楚么?”他见我不答,接着又道:“无论如何,我相信,在我的地方,就是一国国君,也要卖给我些薄面,逸风公子不是那等不懂人情事故之人,当着我的面如此行事,只会让他自己立于不利之地而已。”
我叹气道:“不过他行事神秘,我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赵仕杰笑道:“何必要看透?这世界如此之大,又有几个人是你能看透的?
你也不要苛求于他,他自然也有他的苦衷。“
我一时语塞,的确,这世间我能看透的,有谁?
无论沈逸风、司徒狄烨,或者是眼前这个人,他们所思所想,我竟是一分一毫也摸不透。我为何又要独独苛求沈逸风?
赵仕杰笑道:“逸风公子昨夜和我谈过,有人送信说瑞祁国君突染风寒,病势渐沉,希望你能早日回去,确立你身为世子的地位。”
“哦?”早知道又这一天,只是没想到,它的到来,让我略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不过,为什么沈逸风不知会于我,反而要先找赵仕杰说明?
“如今我无论枪法阵法都无所成,如此贸然回去,是否妥当?”想起在我自己的时代,继承老头子的位置,也就是他们说说而已,所有人几乎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如果仅仅是如此也罢,但之前他们所言,似是要我到战场上拼命,若没有些真刀真枪的功夫,这拼命下来,也就是个送命而已。
赵仕杰颔首道:“事出意外。若此时你不回去,瑞祁国君有何三长两短,你的世子的地位,恐怕难以保全。余下的事情都可以缓缓图之,眼下也就是这事情刻不容缓。”
“对了,你和沈逸风那些误会,还是早些说清楚为妙。到瑞祁之后,沈家将是你有力支柱,若你们之间的纠纷不明,又如何对付那些有皇位继承权又大权在握之人。”
我一惊,不是说文焱甲就是瑞祁国君唯一的儿子了么,怎么有节外生枝出这许多问题来?不过细想起来,瑞祁国君的兄弟堂侄,在他皇子都死光了的条件下,确实也应该有继承权。
若是这样,我不是成了这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赵仕杰举起手来,似乎想要将我搂进怀里,不过他手臂在空中一滞,最后手掌还是落在我的肩上。
“小凡,你不用担心,不论如何,我都会尽量保你平安。”他虽然笑着,双眉之间却锁进浓浓的落寞。
你为何待我若此?这句话在我口中盘旋许久,终于被咽了下去。
若他真为名利,他自然不会老实作答。随着时间推移,事实自会证明一切,现在知道那或真或假的答案,又有什么意思,图增烦恼罢了。
我深吸一口气道:“那么,你和沈逸风商定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赵仕杰道:“待安排好一切之后,最多三天,我便会派人护送你们回瑞祁国都天汾。”
第四十章
这三天之中,我的生活的主要安排依然围绕在练枪和同岚枫对弈上,似乎和之前的一个多月没有太大区别,离开的事由,由沈逸风和赵仕杰完全包办,不过就是我想要插手,估计也帮不上忙。
索性什么也不去想罢!到了瑞祁,还不知道怎样一番情景等着我。
最后一夜,岚枫同我下过一局之后,对我道:“杨叔叔,爹爹请你今晚过去,要为你饯行。”
我想也未想便点头应允,实际上我也不想在明日道别之时同他再见,空增惆怅而已。
司徒让乳母将岚枫带下去之时,岚枫用她那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我,可怜兮兮的问道:“杨叔叔,你会再回来和岚枫一起玩吧?”她这副模样万般惹人怜爱,故而屡屡提出要求,都无人忍心拒绝。
此一去,真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乱世之中,人命如同草芥一般,今日把酒言欢,明日可能就阴阳两隔。我实在无法轻易说出这个“好”字。
司徒一直用幽深的眼光望着我们,直到岚枫离开,他方开口道:“明日我无法为你送行,今夜备了些酒菜,就此为你作别。”
我笑道:“也罢,酒逢知己千倍少,我们不醉不归。”
酒至酣处,司徒问道:“杨兄,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还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回瑞祁之后,且听他们的安排罢。”
司徒正色道:“杨凡,东宛我见到的那个你,可并非这样认命之人。男子汉大丈夫,当以成就一番事业为志,如此多愁善感,倒像个姑娘家了。”
我不想往深处讨论这事,遂摇头笑道:“我的事且不提,司徒兄又有什么打算?”
司徒长叹一声道:“如今我已是带罪伤残之身,岚枫年纪又小,令人挂念…
…我恐怕已难以有所作为,只求能和女儿在一处战火不可及之处隐居,就此了却残生罢了。“
他语气中全是抱负无法得偿的压抑,我也不好再接下去,只将两只空酒杯斟满,换了些旁的话题轻轻带过。
这样你来我往,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时候,身边已摆了好几个空瓶。我略觉头晕,看司徒也是一脸绯红,将醉而未醉的状态。
明日虽不是一早启程,但毕竟路途遥远,也不能如此无节制下去,况且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终究也是难逃离别。
我起身道:“司徒兄,天色已晚,杨凡就此告辞了。”
司徒抬起头来,仿佛是费了一番气力,才对上我的视线,他亦笑道:“好吧,那么恕我明日不送了,仅送你一句话饯别:日后行事,须得记住小心为上,就是身边之人,也不可不防。”
我默然,他这句话若有所指,说的对象,可不就是沈逸风?
也许是酒精带来的兴奋,即使身体疲倦如斯,我却没有想睡的念头,天上有新月如钩,虽不明亮非常,也自有它独特的韵致。
吹着清冷的夜风,我觉得那头晕稍稍好了些,看来这文焱甲的酒量尚可,喝了那么多,也没有醉倒。
慢慢移动着脚步,不知不觉间,我又回到每日和岚枫下棋的那个凉亭。
本来这个时候应该一个人也没有,但我很清楚的看见,有个人立在那里。
这个背景……即使不用他转过身来,我也能认出他是赵仕杰。不过此时此刻,他一个人来这里所为何事?
本欲悄悄离开,大约是我喝得过多,脚下有些不稳,后退之时,居然碰到一段枯枝。
在这万籁寂静,千鸟飞绝的夜晚,小小的一点声响,也被放得极大,赵仕杰立刻转过头来,看见是我,他本是一脸防备,立刻放松下来,微笑着对我举举手中的酒杯,道:“小凡,既然你还没睡,和我喝两杯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喝的太多,我似乎能看见赵仕杰周围流动落寞感。于是我神猜鬼使的点了点头。
回到凉亭坐下,赵仕杰为我再取了一个杯子,道:“没有备什么下酒菜,索性就以这月色伴饮如何?”他说的如此诗情画意,不由让我兴致大增。我笑道:“好,以此情此景伴你我同饮,不失为一件雅事。”
赵仕杰缓缓为我斟满一杯酒,笑道:“小凡,不知为何,对你,我才觉得能放松下来。”
我想不出如何该接口,只是结过他手里那杯酒,低头笑笑。
赵仕杰叹一口气道:“小凡,你知道么,你长的很像一个人。”
“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年雪下的很大,父亲外出的时候,带回来了一个他在雪地里捡到的人。那个人长的真是倾国倾城闭月羞花,我虽然年纪不大,也能看出,父亲对他全心全意的呵护宠爱。”
看来赵仕杰今天也是喝得过了,平时的他,说的多是些家国天下的事情,怎么又会提起这些早年回忆?我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赵仕杰又为我们都斟满酒,接着讲道:“不过那人那时候已有身孕,对我父亲的态度,一直极为淡然,不过我父亲并不以为意,依然事事处处对他体贴入微。”
“那人对我倒是颇为和善,并向父亲要求要担任我的师父,他的确是个学富五车之人,不得不说,向他学习的那一年,我学到许多此生受用的东西。”
结合赵仕杰所说,这个人应该是个蕙质兰心的绝世佳丽。身为一个女子,能让他如此衷心敬佩,想来必然是个旷世奇女子罢。不过他提到一年,难道这一年之后,生出什么变故?
赵仕杰低头叹一口气:“一年之后,他生下一个孩子,虽然父亲表示愿意照顾他和孩子,他还是在一个夜晚,留下书信就离开了,之后无论父亲如何找寻,竟也寻不到他一丝一毫的痕迹。”
“年幼的我自然是对此人倾慕不已,不过只恨我俩年纪相差太大,他根本不会将我放在眼里。不过他曾经对我说过,如果我日后拥有足够的能力,他的孩子,可以许配给我为妻。”
看来这就是他这许多年以来奋斗的动力吧……我不知道他说我像那人,究竟是他口中那位美人还是她的孩子,我在水中看过自己的倒影,无论从任何角度上看,都是一个极有男子气概的男人,就算那双凤眼减了些英气,不过我也不觉得我的样貌和绝世美人能挂上钩。
第四十一章
不知不觉,我再抬头看时候,赵仕杰已经变成了三个影子。看着三个赵仕杰露出担心的表情,我突然觉得很好笑,就伸出手想拍拍他对他说我没事——不知道这三个影子之中,那个是真,那个是假。
“小凡,你喝醉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遥远,我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脚下不稳的我,可能马上就要和地面亲密接触了吧。
已经做好了跌落到坚硬地上的准备,但我仅仅是跌到一个温暖的怀里。
我睁开眼往头上看去,赵仕杰的脸背着月光,根本看不清楚。
“我只是……多喝了两杯,一会儿就好。”
我想推开他,不过全身的气力都像被抽空了一般,他倒是紧紧将我拥在怀里,紧地让我产生了他是抱着什么好不容易得到的宝物的错觉。
“小凡……小凡,我到底要怎样对你才好?”他将头埋在我头发里,呼出的气息暖暖的撩拨着我的后脑。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已经将我压在身下,唇舌间熟练的纠缠,远非沈逸风那青涩的表现所能相比。我不得不承认,赵仕杰肯定是风月场之中的高手。他仅仅是用吻,就勾起了我身上最原始的欲望,不过这状态……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对劲。
背后是冷硬的地面,身上是火热的身体,这种冷与热之间的矛盾,酝酿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苦闷。那不是简单的对于性的冲动,而是另一种浸透身体的空虚,在叫嚣着希望被填满。
他的手缓缓的沿着我的身体滑下去,逐一解开我的衣衫。
他将我俩脱下的衣服垫在我身下,又覆身上来,我一直看着他,奇怪的是,我一点离开的欲望也没有。
双腿被他分开,在我腿根处摩擦的硬热物体,我自然清楚那是什么。
没有前戏也没有让我习惯的过程,他一点点埋入我的身体。
很痛,非常痛,这种痛苦让我觉得,他是要撕裂我,而不是同我做爱,我企图挣扎,但如同被蛊惑一般,我完全无法抗拒。身后那个孔穴,被撑大到了极限。
身体之间的摩擦,带来的是火辣的痛苦。
他的汗滴落下来,在我的身上溅起水花。
终于,他完全进入我的身体,我张大口深重的呼吸着,努力缓和这种沿着脊髓一直传上来的激痛。
“小凡……”他在我耳边模模糊糊的唤着,似乎有点喜悦,又有点不确定。
其实我也不确定,为什么我会就这样任他拥抱,而不反抗。我唯一被拥抱过——大约应该说是强暴过的经验,就是那次被迫被大毛兽奸,我本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再次被人上,而我的反应居然一点都没有排斥。到底是我喝多了酒,还是他的声音太有蛊惑力的缘故?
他开始律动,起先只是缓缓的动作,后来,他的动作渐渐加快,每一次深入,都似乎探索到更深的地方。身体内部被涨满,内脏器官似乎都要从口腔里冒出来一样。
这不间断的最原始的抽插运动,让我产生了某种颠倒的错觉,到底是我在拥抱他,还是他在拥抱我?
伸手扶上他的肩膀,一个猛烈刺入,让我忍不住溢出了声音,而手指也深深陷入他的肩膀。头越来越昏沉,我闭上了眼睛。
他在我身体里的部分,渐渐变得更加粗大和火热,我被他折起的腿,麻木到我已意识不到那是我的。他的身体撞击着我的身体,肉体相撞的声音,性器抽插粘腻的潮湿的声音,在这个小小的庭院中回响。我模模糊糊的想,赵仕杰这样的人,怎么能容忍这样一场野合,还是和我这个一点娇柔美貌都没有的男人?看来如果这不是一场梦,就是我们都疯了。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一股热流冲进我的体内,我不由得皱紧眉头。
这场酒后的性爱意外的透支了我的体力,下一刻,我便明白自己已经无法保有意识。
在进入黑暗之前,似乎听见他在我耳边轻轻说道:“小凡,对不起。我只想在放你走之前,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你的……”
第四十二章
夜里的梦境很跳跃,我只记得自己的头一直痛的快要裂开,有深厚的黑暗追逐着我,让我无从躲避无法解脱。
满头冷汗的坐起来,天刚蒙蒙亮。头依然很痛,有点想要呕吐的冲动,我揉着太阳穴,低头间发现床头似乎摆着一碗黑色的液体。
应该是醒酒药一类的东西吧。我皱着眉将它喝了下去,出乎意料,它并不如想象中的苦,大约是刻意加了些蜂蜜甘草在其中。
和赵仕杰的事情,我脑子里仅仅剩下一些片段,不过疼痛的腰腿以及被过度摩擦的那个理应是用来排泄的孔隙,提醒我那并不是我混乱梦境的一部分。
身上显然已经被处理过,现在我穿着的,是一件绸缎制成的睡袍,轻柔而舒适。赵仕杰居然没有在我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他果然是个小心谨慎之人,那么打点这一切的,应该也是他吧。
喝完汤药,我又躺了回去,现在体力有点透支,如果不休息充足,遥远的路程中出了什么问题,可不似在这里处理起来那样简单。
不知道是汤药的作用或是别的原因,我合上双眼,居然一点睡意也没有。脑海里一幕幕浮现的,是赵仕杰那满是情欲和汗水的脸,或许……还夹杂着痛苦?
他如同要烙下属于他的刻印一般的掠夺,几乎可以用粗鲁来形容,不过意外的是,我的那里居然完全没有裂伤的感觉。
是我的适性太好,抑或是他本身已是个中高手?
我又想起了那种身体被填满的感觉,被挤压着的内脏,被侵入的痛苦,还有……被侮辱的信任。
有些事情,也许当时并没有感觉,过后回忆,反应往往大过想象。一阵突如其来的厌恶感攫住我的心脏,胃里的东西翻滚着,我立刻俯过身子,一张口,刚喝下去的汤药和昨夜吃下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屋内立即弥漫上一股酸臭的气味。
我咬住牙关,这时候虽然很想将这一片狼藉收拾干净,但无奈体力不支,想要自己倒一杯水漱口都懒得动弹,索性就又复躺下,努力思索着未来的可能性。
既然沈逸风被派出来找寻我,那么沈家是选择做我的后盾。听他们的只言片语,沈家在瑞祁应该握有相当的权势,而我虽然身为瑞祁世子,在瑞祁宫廷中并没有一个自己的权力机构,就是能在沈家的支持下成为王储,也必然在同时成为他们的傀儡。再加上以我——或者说文焱甲——的阅历,对政治应该是根本一窍不通,从各种角度思考,我都是能被简单操控的绝佳人选。
那么在沈逸风心中,我又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是一枚很有用的棋子,或者是他真真正正对我本身有感情呢?
这样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已经在半梦半醒之际,门口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还不待我抬起头来,就听见沈逸风推开门道:“杨凡,你行礼都收拾好了么?赵老板专门派了申屠先生送我们去瑞祁……”他进屋自然见到这一室狼狈,急忙冲上前来,也不顾床前满是污秽,抓住我的手臂急切的问道:“杨凡,你怎么回事?!”
他动作太过于猛烈,让我本来已经好多了的头脑又有些发晕,我咬着牙道:“不过是昨天多喝了些……可能也睡的太晚,落下了风寒罢。”
同他一起来那人,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把了一会儿脉,我看他的眉毛微微的皱了起来。
难道我的身体有什么不妥?除了我和沈逸风说的那些,就是再多一场交欢,应该也没有太大问题,除非文焱甲本来就有些隐疾。
“申屠先生,他怎么样?”沈逸风焦急的在一旁问道。
这位难得被他尊称为先生的青年,放开了我的手腕,微笑着对他一点头:“沈公子不必担心,杨公子这是风邪入侵,加上饮酒过量伤了胃经,我开两服药吃过就没有大碍了。”
他取过纸笔,一挥而就,沈逸风也是呆了,竟没有唤下人,拿过药方就奔了出去。
我来不及说什么,申屠则是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的背影。
这个青年生得温文尔雅,脸部的线条极其柔和,若说是阴柔也不为过,虽不比沈逸风生的玉树临风,也不同司徒那英气逼人,亦是别有一番风韵。不知为什么,我看他,却觉得有些许眼熟。
他见我看他,遂笑道:“在下唐突了,在下是赵先生的门客,复姓申屠,单名一个施字。这次赵先生有事不便,故要在下替他送沈公子和杨公子安返瑞祁。”
从外貌来看,我实在看不出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狠手段,不过赵仕杰我一样认为他只是个普通商人,尚有绝技,那么此人为武功高手也并不矛盾。
我点点头:“有劳申屠先生了。”
申屠施收了笑容,低声道:“杨公子昨日大醉后行房,又招了风寒,体内阴阳不调,才引发出这许多问题来。日后需要注意啊。”
我的脸上霎时变得有些火辣,这个人一摸便知道我做过那事……他倒是为我在沈逸风面前留了余地。
第四十三章
申屠施的药比我想象的更加灵验,喝过一个时辰之后,我差不多就恢复了常态。
赵仕杰今天一早就要出发去东景,我是早就知道的,他没能送我们倒是件好事,在昨晚那场醉酒的迷乱之后,两人相见反而尴尬。
他送我黑焰,又找人教授我阵法武艺,仔细回想,他对我的确有如兄长一般。
如今一别,再见已难,将我与他的一夜风流,置于脑后,方是上策。
我与沈逸风同乘一辆马车,申屠施则乘坐我们后面的一辆较小的,本来赵仕杰为我们准备的马车,坐下三人绝对不成问题,不过申屠施坚持不与我们同乘,我也不好坚持。
我们一路都白天赶路,晚上在驿站休息,旅途劳顿不可避免,不过申屠沿途一直给我们讲解所经之处的传说典故民俗风貌,用语简单又不失诙谐。我想我总算知道沈逸风尊重他,赵仕杰欣赏他的原因,他的确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沈逸风对我说明道:“申屠先生虽然在人文地理和医学军事上均颇有研究,不过始终是奴隶出身,就是现在已经被赵老板尊为首席门客,过去的事情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却还是重视这些礼数……”
原来是这样,我想起某天不小心看见他露出手腕,上面全是深深浅浅的伤痕。
虽然他很快就用袖子将其挡住,不过我已清楚的看出,那是薄刃小刀划出的伤口,而我看过类似的伤痕,是在某个习惯性自虐的病人身上。
申屠那样看起来温文尔雅云淡风轻的人,却压抑情绪以致于自残,我想大约是他空有一腔抱负,却无法在朝中得个一官半职实现理想得缘故。
瑞祁其实距离车池并非太远,加上赵仕杰马车精良,不过十日,我们就到达天汾。
由于是深夜到达,没有直接到皇宫去,沈家人事先得到通报,出城来接,排场倒也摆的不大。
沈逸风的父亲,就是赵仕杰告诉我的那位督国天垣大将军沈道文,据沈家大管家说此时还留在宫中议事,听到此处,沈逸风倒像是舒了口气。
他安排管家带申屠施去安歇,自己亲自领着我,来到一处幽静的院落。
“这里是我居住的地方,你暂时住在这里的偏房吧。”
沈逸风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犹豫不决的意思,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犹豫什么,但这许久以来,我倒也相信他是真心为我。
在瑞祁我完全是人生地不熟,确实如赵仕杰所说,我只能依靠沈家,若再对他心存疑虑,这要担心的事情,未免太多。
沈逸风长叹一口气,道:“明日尚有许多事情,你还是早点歇着吧。”他望望我,大约是见我没有反应,咬了下唇,毅然转身。
我微微摇了摇头,在他起步前一把抱住他,我们尚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澄清,而我,早就想要听他的一个解释。
“你……你做什么?”他被我突然抱住,虽然没有挣扎,语气里还是透出一丝惊慌。
我将头埋在他的肩窝,他身上那种独特的清香溢满鼻腔。
“逸风,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他突然沉默了,身上的肌肉却有些僵硬。
“杨凡,”沈逸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你相不相信我?”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一种怜惜的感觉涌了上来。
这一刻,他给我的感觉,是那样的孤立无助。
为什么?他是瑞祁第一公子,又是手中握有朝政大权的沈道文的独子,况且这是沈家,怎么说来,他也不该呈现如此弱势。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
他点点头道:“那么,你就不要问我原因……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好。
若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的,我自然会告诉你。“
我在他身后沉默不语,如此循环,又是什么也不会告知于我……
沈逸风突然挣脱我的怀抱转过身来,他的双眼在昏暗的灯光下如黑琉璃珠般流光溢彩。
他指着我的左胸道:“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你这颗心里面,到底装的是谁?”
第四十四章
我心里到底有谁?
我的心里也乱作一团,一直逃避问自己这个问题,今天却被沈逸风在我完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提了出来。
我知道他最想知道的那个答案,不过我却说不出口。
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而……我并不想为了敷衍他,而骗他。
他定定的看着我,是在等待我的回答。
他的双手紧紧的抓住我的手臂。
他很紧张——因为我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夜晚始终是个暧昧的时刻,人的意识,也在此间模糊起来。
很多事情,又岂是需要语言来回答“是”或者“不是”?
我低头吻上他有些干涩的唇。
这个吻并不甜美,因为我俩的口腔中都略略发干,甚至于都有些摩擦发痛的感觉。
沈逸风身子一滞,马上生涩的回应我,他的手逐渐往上,紧紧环上我的脖子。
我搂着他,用像要把他嵌入身体里一样的力气搂着他,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能逃避开我不想面对的。
这个吻成功的在我和他的身体里点燃了火焰,不过此时此地,却不合时宜。
沈逸风终于喘着粗气推开我道:“明天我父亲回来还要和你商议正事,他的安排我是一点也不清楚的。你还是早些休息,方有精神应付这些事情。”
他的脸颊是吻后带着娇羞的醉人的红色,可是他的眉头却紧紧的锁着。
沈逸风直到离开也一直没有看我,他瘦弱纤细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寂。
我长叹一声,唇上的火热尚未完全褪去,心里却突觉索然无味。我潦草梳洗一下,随即就寝。
大约是旅途劳顿之故,这一夜下来,竟是半点梦也无。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侍女过来伺候梳洗,沈逸风过来同我一起用过早饭,便对我道:“我父亲已经在书房等我们了,他无论说些什么,你只管听着就是,若有疑问,也不要当时就提出来的。”
他提起他父亲,面上有些惶恐,想必沈道文定是一位严父,才让自己的独子害怕若此。
我默然点头,几下将碗中的饭拨完。
见到沈道文的第一印象,就是沈逸风和他的长相,一点也不相似。
在我面前的这个老人,头发胡须都已花白,却是气度不凡,他身材魁伟虎背熊腰,一双手关节粗大,竟如蒲扇一般,当他的炯炯目光望过来时,我顿觉气势都矮了颇大一截。
沈逸风如此颀长优雅,貌若好女的,居然是这样一个长得像熊一般的男人儿子,这若不是沈老夫人貌若天仙,就无疑是基因变异了。
“你叫做杨凡?”我们普一见面,他便直接问道,端的是声如洪钟。
他倒是一点也不客气,俨然就是长辈对晚辈的语气,看来完全不把我这个瑞祁世子放在眼里。
不过就算我现下的身份是瑞祁世子,如今也是无名无分寄人篱下,日后还要仰仗对方的鼻息,实在犯不着计较这许多问题。
我拜了一拜,笑道:“在下正是杨凡,不知道沈将军唤我来,所为何事。”
沈道文一挥手,下句话的对象却不是我。
“你这不知好歹的奴才,还不赶快为杨公子备凳?”
一直立在他身后的小厮急忙跑下,不多时就送上一张金丝楠木圆台凳。
沈逸风站在我身后,沈道文竟然一眼也不看他。
我谢过之后落座,沈道文将小厮遣了出去,对我道:“皇上已经知道你抵达天汾,不过现在这对外却是个秘密。”
我颔首,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如今朝中的局势,不知逸风路上向你说明过没有,魏王一党气焰愈发嚣张,居然连老夫也不放在眼里。”沈道文一拍桌案,桌上的笔架笔筒等物件震的叮当作响。
说实话,沈逸风是很含糊的给我讲过势力分布的问题,不过提取不出太多有用信息。
沈逸风问道:“那么父亲,您和陛下的意思是?”
沈道文瞪了沈逸风一眼,皱了皱眉,道:“世子先不公开身份,继续留在沈府。”
听说他昨日一夜为归,此刻也能看出眼下阴影,恐怕亦是一夜未眠。
如果只和好像很无能的文焱甲的皇帝老爹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怕是无需这么长时间。
念及此,我笑道:“沈老将军必然已和……父皇商议出对策,在下冒昧请问?”
沈道文点点头道:“虽然世子不能贸然入宫,不过十天之后可参加武状元角逐,老夫已经使了些手段,帮世子递了书。”
将来的棋路他们已替我走好,不过若是争夺武状元,我实在没有任何把握。
沈道文像是看出我的担心,道:“世子请安心,所有事情,老夫自然会为世子打点完备,世子只需参加比试即可。”
这其中的猫腻,不是我该关心的重点,我笑道:“那么接下来,和各路人才结交,且借此获得一官半职,是否就是沈老将军和父皇的意思?”
说实话这话问得甚为失礼,不过沈道文不以为意,反而笑道:“世子果然见识过人。那么老夫就来说明一下这比试过程:第一轮是文试,多以兵法、战役、兵器为题,此轮准备尚易,只要世子将老夫备好的文章背下就是;第二轮是骑射,不知世子是否有所涉猎?”
我到此以来,连弓也没有摸过,只能摇头。
沈道文低头思索片刻,道:“那么这且容后再议。……最后一项,是比武,这自然也不成问题。”他口里说出“比武”二字,两眼都像冒出光来。
我对他口中的一切实在不感兴趣,这场比赛我还没有参加,但已经知道自己是那个胜者,实在是一件太过无聊的事情。
沈道文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许是怕我平衡不了自己的心理,我按照沈逸风所说,只是应和微笑,过了些时间我便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
沈逸风没有我这么走运,他被沈道文喝令留下,看他讪讪的表情,看来将是一场训斥。
第四十五章
其实我们的麻烦远非骑射一项,我随后便从沈逸风口中得知,除了骑射,即使是比武,也是在马上进行。
我对“骑”的极限,仅停留在上次险救司徒那事情上,若在飞速行进的马身上还要以我那生涩的武艺和别人搏命,实在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沈逸风大约是看我沉默不语,忙道:“其实现在也未晚,尚有十日之期,以你之能,我相信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自己都说的底气不足,又何尝能安慰我?
沈逸风从沈道文处出来,脸色只能用惨白形容,精神也很不济,我何时又看过他如此狼狈?作为独子,又如此多才,按理说沈道文不应该对他若此才对,不过我转念一想,沈逸风曾经提到过他家三代为将,沈道文又只得他一个独子。他的能力我与他比试之时已经差不多知晓——若是与王孙公子冲突大概能讨得好去,真正上战场搏命就是大大的不济。沈道文对他严厉,恐怕也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这也难怪沈逸风一到天汾就有些神经质,若此时我还给他施加压力,他的神经怕就支撑不住了罢。
我拍拍他的肩膀,微笑着对他道:“逸风你说的不错,我们先去找匹马吧,骑术方面,还要靠你指点了。”
沈逸风这才露出笑脸道:“也是,顺便去选一张合手的弓,毕竟就是要做样子,也得做的像才好。”
沈逸风居住的地方,在沈府的整个建筑中,大约已经是个偏僻的所在,而又正因为如此,显得幽静宜人。自我来住之后,这里进出的,也都是些指定的仆役,反而少了许多琐事打搅。
所以申屠施的来访,我们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但他普一开口,我便不由得紧张起来。
“杨公子需要的良马硬弓,赵先生已经派人送来了,可不必再费时间寻觅。”
申屠施摇着扇子淡淡笑道。
按时间上算,赵仕杰要准备这些事物,自然是在我们得知这件事情之前,否则不会来得如此及时,而他又是如何得知我将要争夺武状元一事?
仔细推想,赵仕杰作为商人,对各国政治动向极为了解,他怕是已在此之前就对整个状况进行评估,得出了沈道文和瑞祁国君将要选择的最可能的方案,然后着手整个计划。
事先请人教导我武艺,送我兵器,也许亦是为了在这种情况下不至于功亏一篑。
而申屠施之所以能在这个恰到好处的时候提出帮助,亦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在沈府有内应,将我与沈道文的对谈内容告知于他。
我不禁捏了一把冷汗。赵仕杰这个人的头脑之缜密,行事之大胆已经超乎我的想象之外,若谁与他为敌,下场绝对凄惨。
若赵仕杰是爻国一国之君,又有这样的情报网络以及如此非常手段,在东景王昏庸,瑞祁政治争纷严重的情况下,统一天下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百密一疏,申屠施这一句话当着沈逸风的面说出,无疑在他面前暴露了内应的存在,这对他们并无好处。
以我一项的观察,申屠施不是这样粗心之人,那么,此举又是为何?
沈逸风在我身边,又白了脸色。
弓是三百斤的铁胎硬弓,马是产自东景的行云,绝对都是极品。
赵仕杰亲自挑选的东西,怎会有一等以下的货色?我慢慢抚摸过弓身上的精细到极致的雕花,满是矛盾——他知道我不识弓术,为何当初独独却缺了这一项?
沈逸风只能拉动五十斤的弓,他教我基本动作、着力方法和瞄准技艺,就再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知为何,他只是稍稍点拨,我如本能一般,跨步拉弓,居然正中百步之外的红心。
申屠施在一旁鼓掌笑道:“果然不愧是杨公子,劲力准头都恰到好处,这张玄月神弓果然是物衬其主。”
我自然也有些不可思议,如果这不是我是个天才,那么只有一种解释——文焱甲本身就擅长弓术,这只是这个身体的条件反射。
如果这样解释,那么……赵仕杰对文焱甲这个人,应该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我发现我越发不知道赵仕杰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在我身上的投资,是为我这个人,还是为了我将来的身份?
我想以沈逸风之能,应该也猜到了和我一样的结论。
赵仕杰能安心将申屠施安排在我身边,那么申屠肯定知道什么——或者可以从他口中套出点赵仕杰和文焱甲之间的关系也未可知。
第四十六章
我去找申屠施,他正在小院中独坐小酌。
不过他面前的桌上有一壶酒,两个细白瓷杯,而这里除了我们,显然没有第三个人。
“申屠先生竟是知道我要来的?”既然如此,我毫不客气的坐在他对面。
申屠施微笑颔首,将我和他的杯子斟满酒:“杨公子也未必来。不过这样的夜晚,‘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也非我一人独饮了。”
我道:“申屠先生知道我要来,可又知道我为何而来?”
申屠施道:“你来,不过是要问我几个你心中的疑问,不过这些问题,我也只能回答你少许。”
我笑道:“那么不知申屠先生能告诉我的,都有什么?”
“赵先生心念那人之事,他已经告诉过你,我也不必多言。”申屠淡淡说道。
我一惊,赵仕杰与我说那事之后,我们……以申屠施的睿智,岂又猜不到这个?
申屠施无视我继续道:“赵先生一直搜集与那人相似之人。说来好笑,他当年花费万金救我于水火之中,不过是因为我眉眼与那人极为相似罢了。”
他这样一说,我方细细打量起他来,果然,申屠施脸上最绝色醉人之处,正是这眉梢眼角的一段风流。
我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赵仕杰之所以如此待我,也不过因为我和那人有几分相似而已。
没想到赵仕杰居然对那美人痴迷至此,不知为何,我心中抽搐着,痛的厉害。
所有情谊温和,只不过是对我身上那一丝微影的付出么?
“若说我与那人有两分形似,杨公子和他绝有三分。不过说到与他神似方面,杨公子竟有七分了——赵先生那里尚还无如此相似之人。”
我压制住心底涌上的不适,微笑问道:“那么,不知仕杰兄过去同杨某有没有什么渊源?”
申屠施拍案大笑,道:“这种事情,不应该问杨兄自己么?”
他如雪般的手腕露出来,上面又添一道新痕。
我脑中灵光一现。
他上次的伤痕,大约是在离开车池之前新填上的……
那么这人之所以自残,恐怕不是我之前想象的那个原因。
恋慕的人有如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赵仕杰如斯,他亦然。
“那么我换一种说法罢。仕杰兄同文焱甲之间,可有故交?”
申屠施有些错愕的望着我,片刻之后,他即反应过来,道:“赵先生不过是调查过些文焱甲的事情罢了,他们两人之间,倒没有来往。”
看来赵仕杰是知道我同文焱甲并非一人了……
“我夺了那武状元的名头,之后又如何?”我对整体局势的不清,是沈道文操控我的直接原因,而我并不愿意如此被动。
“东景同爻国之战,局势已现,东景成为爻国之属已是必然。自我到天汾以来,就发现爻国特使已悄悄撤出,若无意外,爻国下一个目标,就是瑞祁。现在瑞祁朝中大将皆已年迈,后辈多属碌碌无为之徒,你能上战场立下战功,一则可以掌握部分兵权,二则在朝中也有些地位,为你日后归宗,自然是有些好处。”
我笑道:“刀剑无眼,我本就学艺不精,若是战死沙场上岂不是得不偿失?”
申屠施冷笑道:“你是沈道文手中的王牌,他自然不会舍得让你去送死。”
“但若瑞祁败与爻国,我又如何自处?”
申屠施一时语塞,饮下两杯酒后,方缓缓道:“若是那样,赵先生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且不用担心。”
他定然还有许多事情知而未告,我亦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
只不过,余下的事情,像他这样一个外人询问,我倒宁愿等待那人亲自告诉我。
沈道文既然如此沉醉功利,何以他的独生子居然在朝中未任一官半职?明明该属下去做的找寻瑞祁世子的事情,又何以让游历中的儿子亲自找寻,还因此数次遇险?沈逸风,你在这件事之中,到底扮演的是怎样一个角色?
本以为关心自己之人,自己心爱之人,自己尊敬之人,都存了不知何心念在我身边,蓦然回首,竟然连一个可以交心共醉之人都没有,这种孤寂,又能说与谁人相知?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并非一无所有,而是得到之后复又一无所有。
第四十七章
作为我坐骑的马名为“追风”,据称往上追溯五代都是名将坐骑,立下赫赫功勋,但这马随了我,大抵只能叹声“可惜”罢。
追风在沈家牧场中不紧不慢的奔跑,经过这几日熟悉,我已经能跟上它的节奏,在马上的动作也日渐顺畅。沈道文来看过两次,虽然没有只言片语,但看他微微颔首抚须的样子,也能猜到他对这准备工作甚为满意。
沈逸风竟是难得未被他训斥,每每逢他父亲离开,我都能明显感觉到他吐出一口长气。
抚摸着追风油光水滑的皮毛,手掌甚至能感觉到掌下健硕肌肉的收缩。
记得赵仕杰曾经对我说过,若然不是在这乱世之中受身份所限,他定会放下一切,在塞外买下一片牧场,与心爱之人一起,以养马牧马为生。那是看见他眼中的光芒,我未能将那句已到了嘴边的话倾吐出来。
若然你真想,这世上多的是远离尘嚣的土地,身份或是乱世,不过是逃避的一个借口而已。
真正走过演武场上的感觉,和我心中早就预演过的还是不同,不过第一天是文试,紧张感比起武试来说,多少还是有所欠缺。
拿起笔之后才发现问题的所在,刚听得要求是以自己兵器为题,写一篇“论”,而我使枪,写的自然是“枪论”。关于这些,赵仕杰之前已经要求我学到,我可说是胸有成竹,可我们都没有注意到最关键的问题——我使用的文字俨然和这里的文字大相径庭,这成型的文章,也只能停留在“成竹在胸”的层面而已。
三位考官都是沈道文提前带我拜访过的,见过他们对沈道文那阿揖奉承的嘴脸,现下他们身着官服故作严肃的样子在我眼中不过只是个笑话而已。
抬头观望,四下的人都在埋头苦思眉头紧锁,或者好不容易写下几行,又抬笔涂去。只有东南角的一人称得上是运笔如飞,这人虽然长相与英俊完全不相干,但轮廓却分外清晰,身上甚至有种难于靠近的煞气,让人无法忽视。
可惜在此重重黑幕之下,此人再有才华抱负,与居上位者心愿相悖,便不能够梦寐以求。
我叹一口气,又转头集中注意在自己那空白的试卷之上。
说起来,我不过仅会我自己名字的写法,所以直到最后,卷面上也只有“杨凡”二字。
沈道文试后听我述说,反而喜笑颜开,他拍着我的肩头笑道:“世子不必担心,如此一来甚好,到时我自然会找人代你写过。若你真写了什么,反而难办。”
我微笑谢过,他便又回去演武场上——沈道文是武试考官之一,如此一来,若要暗地里助我,可谓易如反掌。
留在这里也是无事,反正取得这武状元在他们的超作之下已是瓮中捉鳖,不若乘这个闲暇去找沈逸风一趟——我已经三天未见过他,按理说他较所有人更担心我的处境,在这关键之时他又能做什么旁的事情。
自顾自己低头思索,我还未走出几步便撞到一个人,定睛一看,居然是我在考场留意过的那个男子。
他若有所思的望着我,深黑的眼瞳中看不出情绪。
虽不知道他听到多少,但我和沈道文之间的对话,他多多少少定然有所了解。
知道自己寒窗十年也比不过以身居高位者为后台而禀赋一般之人,我以为他一定会愤怒。
然而他只是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这样一回事么?”
这句话语气上虽然未包涵明显的情绪,我却感到其中深深的鄙夷。
但这又与我何干?
我毫不停顿从他身边走过,过了这几日,这个人自然没有机会再见。
不过进住沈家牧场附近的别馆几日,再次回到沈府,我几乎要怀疑我是不是到错了地方,这里到处张灯结彩,竟是要办喜事的样子。
沈道文几房夫人如花似玉,若是纳小,不会有如此排场,那么这喜事的主人公,自是不言而喻。
我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怪不得他自回来就患得患失,常常看着我,张口却什么也不说。
怪不得赵仕杰和我谈起沈逸风常有叹息。
原来他回来,居然马上要成亲。
我苦笑着倚向身旁的枫树,若然我今日不来找你,你还想要瞒我到几时,逸风?
沈逸风若选择和我一起离开,便是不孝不义,如果他心中有这种念头,他自然事先知会我他要结婚的事实,而不是直到此刻仍然隐瞒。
我已经习惯失去,说是逃避也罢冷漠也好,片刻之后我习惯性转身就走。
我几乎已经忘记目前最紧要的事情,是怎样在这世上活下去。和沈逸风在一起,权衡之下,只能是弊大于利。
第四十八章
第二天的骑射,较别人而言也算是位居前矛,不过真正厉害的还是之前遇到那个家伙,他连射三箭不仅正中红心,居然还从同一个孔中穿过,这种百步穿杨的能力,当即让在场众武生都大吃一惊。
不知道是否我的错觉,今天他收敛了自己的气势,只是从我身边走过只是,颇有深意的瞥了我一眼。
将视线从他的背影中收回,我无意中瞟盗看台上的沈道文,只见他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
这种具有威胁性的人物的存在,应该已经在意料之中,不过怎样处理,就是他们的事情。毕竟世子不用为这些“杂事”分神才是正道。
沈逸风的事情,我今天也旁敲侧击从沈道文口中得知,他要娶的女子,是当朝五王爷的女儿,皇上最宠爱的一位郡主,不久前更是被封为清月公主。
沈逸风若是娶了她,沈家的势力自然是更上一层。
比试结束之后,我并未依照平时一般回到沈家别馆,只慢慢踱步,不知不觉到天汾的一家酒楼。
这里是极为偏僻的地方,酒馆的陈设也很简陋,包着头巾撸起袖子的老板娘正同一桌脚夫划拳喝酒,周遭买酒吃饭的,也多是出卖体力的人们。
即使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和廉价的酒菜气味,只能以浑浊形容,但我踏进这里,才觉得自己重新能够自由呼吸。
刚才甩掉沈道文派来跟踪我的人,确实不太容易。
选了二楼靠窗的坐位,我点了一壶酒和几样小菜,听着周围的喧哗,这样独酌,似乎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
酒进入咽喉,是呛人的辣,然后顺着食道一路燃烧,肚子里像是点了一把火,这样的刺激又冲上鼻腔,我不住的咳嗽,眼泪都被它刺激的流了出来。
“你是否有什么烦心事?”一个人在我对面落座,我定睛一看,原来还是那家伙。
我自顾自饮下手中的残酒,未接下话头。
他夺过我手中的酒壶,自顾自斟了一杯,无视我的漠然:“这酒太烈,若第一次就猛灌难免同你一般,还是慢慢喝的好。”
他倒是不客气,若是心情好,这样的人才我亦愿意主动与之结交,但此时此刻心境不同,我对他的搭讪并无好感。且也不排除他是知道我背景不凡,来做些趋炎附势的事。
我冷冷望着他不置一词。此间果然没有一处是真正清静的所在。
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就此离开,留下这家伙付这一桌酒菜的银子,他却抢先道:“既然有缘在此重逢,这桌酒就算在我头上好了。”
他倒想的便宜……不过也就如此罢。我不想和眼前的家伙纠缠,顺势起身道:“既然如此,在下还有些事情,就不打搅兄台雅兴了。”
谁料还没有走出两步就被他一把拉住,他不紧不慢的笑道:“我昨日觉得你也不是那样全无实才之徒,这两天观察之下,我以为要得那状元之位,不是你自己的本意罢?”
的确不是我的本意,不过那又与你何干?
我表现极为平凡,也未和他促膝深谈过,不知他从何处得出这个结论。
两个男人在酒馆里拉拉扯扯实在招人侧目,挣不开他的手,我索性又坐了回去。
“我刚才见有两个人跟踪你。”他正色道,“杨兄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这人也未免管的太宽了些,不过他的表情态度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对他的敌意也不知不觉下去许多。
“这倒不是……我还未请问兄台姓名。”和沈家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我索性转移话题。
听这个人对我的称呼,想必他也是事先做了调查。
“失礼了。在下姓马名文辅,也没有什么名号,杨兄唤我文辅便可。”
我颔首对他说出那几乎是千篇一律的说明:“既然如此,文辅兄也不要客气,叫在下杨凡就是。”
不知道和他喝了多久,伴着酒意话也说的多了起来。我虽然没和他提到沈逸风的事情,倒也无意中提起自己心爱之人就要大婚,自己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你没有向她确认,又如何知道她的心念?”马文辅一脸严肃的对我说道,“没有争取就贸然放弃,若她和你有同样的心思,你日后必然追悔没及。”
“哦?如果换你又要如何?”我笑着问道,这酒果然烈,眼前的景物都有些朦胧起来。
马文辅幽深的黑眼瞳中望不出情绪,我似乎能从他眼里看见自己醉后的影子。
“若是她也愿意,即使将她强行虏走,我也会带她离开。”
忘记自己怎样从酒馆里出来,也忘记怎样同马文辅话别,在夜风中我渐渐清醒过来。
是了,我总是害怕失去,所以不敢去确认,不愿去争取,遇到自己无法面对的情况就远远躲开,也许在别人眼中这是种冷漠,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我根深蒂固的懦弱。
从后门进入沈府,找到沈逸风的居处并非难事,一路上也遇到几个仆人,但他们对我此时的出现似乎并未有太大的惊异。
沈逸风还没有睡下,看到他那一瞬间,我发现,只是这短短几日,他就憔悴了许多。
一种酸楚自心底油然而生,我快步上前抱住他,能感觉到他那一瞬间的僵硬和发现是我之后的逐渐放松。
“你知道了?”他发出如叹息一般的声音,然后就再没有只言片语。
“是。我只是来问你,假如我今天晚上带你离开这里,你会不会和我走?”
沈逸风低头浅笑,然后渐渐变成大笑,他像是听见一个笑话一般,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挣开我的怀抱,一边捂着肚子一边笑道:“你……哈哈,我为什么要和你走?”
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说什么,我只是看着他,一动不动。
“我和你走了,沈家一家的性命怎么办?你这瑞琪世子的身份怎么办?我…
…大好的前途怎么办?“他不笑了,有些憔悴的眼中却透出下定决心的坚毅,”我不会和你走,我要和清月公主完婚。“
第四十九章
酒使我睡过去便一夜无梦,但到了翌日清晨,我依然在寅时醒来,分毫不差。
今天是最为紧张的武试,也是不易做手脚的应试之一,沈道文就算事前打通上下,然而众目睽睽之下,要在这许多行家眼皮下使诈,我没有些真才实学,绝不可能。
远远望见马文辅从人群中费力向我挤来,竟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正在汹涌的海中逆流而上,并不断的被波涛吞没。
思索间,他已经来到我面前,贴近我耳边悄声问道:“昨天可见到你心上人了?”
听到这话,我只觉得喉咙里堵的厉害。
在见到沈逸风的那一刻,我觉得我能放弃手中的一切,但是他不要,即使我们都清楚以沈道文的权势身份,沈逸风做出这种事来,不过也就是贬官而已,绝不可能如他所说要面对满门抄斩的境况。
瑞琪世子的身份反而是我的一道枷锁,我更是无太大留恋,我想沈逸风也了解这一点。
于是到最后我也没能说出什么,这已经是一个死局,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这世上毕竟不是有了爱情就能放下一切……沈逸风权衡之下选择放弃我们在生死之间建立的感情,此刻强求他也不会有什么意义。
我已尝试挽回过,虽然这结局在我意料之中,心里还是怅然若失,酸楚难当。
二更时分,我独自离开沈家。
“第五场,马文辅……魏涵青。”演武场前的帐篷门口传来传令官的声音,马文辅只好对我点点头就向那边挤过去。
这时恰好沈道文也派人过来唤我,也就此将此事代过。
沈道文也在演武场旁边的一个帐篷之内,我掀帘进去,就看见他一脸自得。
“如此一次能解决两个难题,我们的计划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不知沈老将军此话合解?”我大约明白他所指一人是马文辅,难道那个长得如同痨病患者的魏涵青,也是深藏不露?
沈道文只道:“魏涵青是魏王的门客。”
原来如此……那魏王怕是同沈道文打了同样的主意,只可惜他棋差一着,不知道马文辅会不会全力对付魏涵青?马文辅若是个趋炎附势之徒,他这一局定然输给魏涵青,若然他不知情赢了对方,魏王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我先出了帐篷,随意寻个视野不错的地方。还没坐定,就见马文辅又急急向我走来。
他来到我面前,将一张羊皮纸塞在我手中道:“这生死状关乎我的身家性命,我在此举目无亲,还望杨兄弟帮我妥善保存。”
还未等我向他详细询问事由,他已毅然决然跨上坐骑,从随侍手中取过兵刃。
那是一柄青铜长斧,岁月在其上留下点点痕迹,但却无伤它的锋利。
一同上场手持大刀的魏涵青显得有些慌乱,但总算还是稳稳坐在马上。
一声令下,两人策动坐下的马匹,同时向对方奔去。
魏涵青显然也是不弱,在两骑交错的那一刹那,看准空隙向马文辅空门砍去。
这比赛号称是要点到为止,他如此嚣张自然是有人撑腰的有力证明。
马文辅的兵刃是长兵,按理应该速度比魏涵青的大刀慢去不少,我只觉得眼前一花,也不知马文辅如何办到,竟将魏涵青的大刀挑飞了出去。
魏涵青如此恶劣行径,马文辅本可反将对方立即毙于马下,但终于当是顾忌到他的身份,没有动手。
大刀飞向人群,引起一阵慌乱,与此同时,看台处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拿起一把剑向魏涵青抛来。
“涵青,接剑!”他厉声命令道,浑厚的声音透出不可忽视的威严之气。
这个人,若没有猜错,应该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叔父魏王大人。
马文辅注意力还在那混乱之上,背后的空门正对魏涵青,魏涵青一得了剑,当即往他身上死地刺去,端的下手狠毒。
我想也未来得及想,顺手抓过身上挂着的玉佩,往魏涵青腕上打去,将他剑势打偏了些。
马文辅听了后面的声响也俯身一躲,这才险险躲过那剑,不过衣服依然是被剑锋划出一条口子。他顺势反手一斧,魏涵青收势未及,竟然被他劈于马下。
马文辅愣了片刻,立即调转马头,向我这边奔来,周围的人都慌忙躲闪,我不知他这是何意,待他快到近前时,出于本能,我也往边上闪去。他却冲我喊道:“杨凡,抓住我的手。”
我条件反射伸出手,他一把拉住我,就将我扯上马去。
一切只是在一瞬间发生,我还来不及思考,已经坐在他身前。
魏王吼道:“不要让他们跑了!”
我被这一声怒吼惊醒,这该死的马文辅,他现在是害我落到怎样一个境地之中?!
许是刚才魏王助魏涵青的行为太过明显,所有应试者多少都能猜出这场比试之中的黑幕,在突变降临之时,他们都有意无意挡住追兵协助马文辅的逃离。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咬牙恨恨道,现在的状况俨然和他上了同一条船,如果不能将他擒回,沈道文和我那皇上老爹的计划恐怕要全盘皆乱。
只是马文辅似乎早已料到这一点,在拉我上马之际就点了我的穴道,故而我除了一张嘴之外,完全是动弹不得。
“什么意思?”马文辅微微一咧嘴,道:“杨凡兄可是我的保命金牌。”
我冷笑道:“你以为这样有意义?那些兵士可不知道我是谁,一阵乱箭过来,你我都性命难保。”
“沈道文大将军不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马文辅挥刀砍翻一个拦路的兵士,毫不迟疑继续向前,“放瑞祁世子死于眼前,他又如何和王上交待?”
这个身体是瑞祁世子的事情,这世间也只有少许几个人知道而已,我一直以为这个人即使接近我有所图谋,也不过是冲着沈道文看似和我有些交情。
马文辅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他的身份都不单纯。
第五十章
不论他的推论是否正确,我们后面的追兵确实渐渐减少,马文辅在道路进入一片密林之后,带着我跃上一棵参天大树,却放马独自向前奔去。
“如果沈将军要救你,必会亲自前来追赶。”他贴着我的耳朵道。
我懒得理他,低头往下望去,心里转过许多念头,也只赖此时情势是在不乐观,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半柱香时间,沈道文果然带着一群人从树下经过,沿着马蹄印向前追赶而去。
马文辅待他们的背影也远远的看不见了,才带着我又复跳下树来。
“不好意思,看来我是要离开此处了。”他嬉皮笑脸,和校场上那个严肃之人简直判若两人,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我冷笑道:“你以为你走的脱么?”他来应考,是何方人物家住何处一查便知,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将我细心安置于树下,竟然从脸上撕下一层面皮来,那个一脸刚毅的马文辅登时无影无踪,眼前这人虽也极有男子气概,眉目较原先清俊柔和了许多。
这应当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了……我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谁?”
马文辅……如果这时候还能称他为马文辅的话,倒也答的相当痛快:“这件事情,不久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他正色道:“我不在此久留了,点了你的穴道再半个时辰就能自己解开。杨兄,后会有期。”说罢一抱拳,竟然就那样径自离开。
好在他刚走,沈道文就领了两骑回来,看见我,急忙下马,像是终于松了气。
我心里如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开口对他说些什么。比试成了闹剧不说,我还淌到这趟浑水深处。
“还好世子无事。”沈道文见我身上被点了穴道,脸上的埋怨之意顿时减少许多,“可惜被这人逃了。”
回去后还未喘过气来,魏王便向沈道文要拿我去提审,沈道文道:“魏文涵虽被伤,但事前也签下生死状,这伤也怨不得别人。”直气得魏王咬牙切齿,怎奈那生死状此刻就在我怀中,他怎样说也是理屈,加上皇上对此事不置可否,只好就此作罢。
他们找到了真正的马文辅,原来此人来赴试路上一时不查被人暗害,好在对方只不过下了些药物,不至伤他性命,他全然不知自己被桃代李僵。
这件事这样一闹就变成了件说小不小的事件,好在沈道文道马文辅被人顶替之事我毫不知情,加上我被他点下穴道之事亦有人证,我的事情只好这样不了了之。魏王派了丹青名家询问我以画出那人长相,又派人在城里四处搜寻,一直没有下文。
我夺武状元的事情已成泡影,沈道文要重用我自然缺了理由,于是将我安置在他营中做一个校官,算是能就近照顾。
沈逸风大婚将近,我于情于理应该出席,但我恰巧那天值,另外这世子身份也未揭穿,去与不去,对于增加沈家的排场,可谓一点意义也无。沈道文也没有勉强,于是我顺理成章躲开这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一幕。
申屠施偏偏就在此时告辞,言道是赵仕杰的出了点事,时间颇赶,留下一份厚礼就要告辞。出于礼仪,我本打算他离开之前前去拜访一次,没料到他居然在我之前先一步来找我。
申屠施还是如过去那般翩然如仙,见我后淡淡一笑,道:“杨公子可知我为何而来?”
我心念一转。
这时候离开,摒弃和瑞祁第一当权世家交好的最好时机。
“瑞祁将有事要发生?”
申屠施笑道:“不错。不出半月,爻国就要打过来了。”
看来司徒国家的命运,已昭然若揭——不是被攻下,既是已投降。
“这样的是非之地,杨公子若离开,也不失为聪明的抉择。赵先生之所以教导你学武学兵,并非为了让你送死。”
这一切我都知道……等等,他的愿望难道不是让我正大光明的坐上瑞祁世子的宝座,怎么申屠施又谈到让我离开的事情?
“以爻国与瑞祁的兵力,不出半年,瑞祁将是爻国囊中之物。”申屠施嘴角似乎是自得的微笑。
赵仕杰一直是个中立的商人,为何申屠施有意无意流露出的情态竟是对爻国的支持?难道他是爻国人……不,若依照沈逸风告诉我的情况,这申屠施是赵仕杰的左右膀臂,他要是爻国的人,爻国将占有多大的便利,自然不在话下。
况且瑞祁兵力在四国之中乃是最弱,又经过这许多年的和平,和兵强马壮的爻国相斗,不战已居于绝对劣势。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赵仕杰他要助爻国?”在东宛之时,我对爻兵委实是极为厌恶,而爻国这种四处吞并扩张的行为,虽知道是无可厚非,但我还是说不出的反感。直觉上,我不希望赵仕杰和爻国有任何瓜葛。
申屠施眉头微微一皱,道:“他的意志我自然不知。”
申屠施也不待天明,竟然在和我告辞之后便提前离开瑞祁。
原委我还来不及细想,第二天就听军报道,爻军已经包围瑞祁边境的繁城。
繁城向来以铸造铁器闻名,其中集中了大量制作武器的高级工匠,如果一旦被爻国攻占,后果自然更加不堪设想。
多事之秋,朝中竟然无人敢临危受命,最后依然是沈道文挂帅,副将为骠骑将军田德易。
沈逸风的婚事,也因为这突然而来的事情,不得不耽误下来。
“只望此战世子能立下战功,凯旋而归。”饶是沈道文这等身经百战的人,在出发前也面露愁容,可见迫在眉睫的这场战役确实十分棘手。
只不过我现在还是个小小校官,他愿我凯旋而归,怎么看都像个笑话。
沈道文命人找出他的盔甲,自己则亲自以浸过油的绸布细细擦拭那据说是前代皇上所赐的宝刀。
盔甲上堆满尘土,瑞祁和爻国多年来签订互补侵犯条约,已享有过久的太平。
如今,这个梦境已被打破,瑞祁人民不得不再次拿起武器,为保卫自己的国家而战。
即使知道这场战争的希望是那样渺茫。
我想我已作出选择。
第五十一章
出发前一晚,赵仕杰送我的黑炎、玄月,和司徒送我的枫月静静躺在灯下,我知道我终有一天会令它们染满鲜血,只不过不知道这一刻来的这样快。
浓如墨色的天空,一点星子也无。
突然传来轻微的扣门声,先是缓缓且犹豫的,后来却渐渐轻快起来。
这么晚了……难道是沈逸风?我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已经和我表明态度,看来我是想的多了。我自嘲笑笑,起身开门。
门外那人,一身白衣,只一根翠玉簪子斜斜插过发髻,在夜风中飘飘若仙。
略显憔悴瘦削的面容,只为他清雅俊秀的相貌中加入我见犹怜的态度——尤其是此刻他一脸泫然欲泣的望着我。
这样的沈逸风,就是他对我说过怎样苛刻无情的话,我想我也不忍心责备于他。
“你……沈公子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我用身子挡住门,不愿让他进入。
沈逸风咬住下唇,沉默片刻,便用那双如黑琉璃般的眸子望着我,道:“你还是怪我罢。”
我长叹一口气道:“这有什么怪与不怪,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强求不得。你和公主好好渡日,我们只作朋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从此之后,就当过去那些是南柯一梦,将之忘却罢。”
沈逸风惨笑道:“我道你薄情,不料竟然薄情至此。赵仕杰、司徒狄烨都错待了你。”
我心中一跳,他此话怎讲?
难道竟是暗示赵仕杰和司徒都对我有意?
我薄情?我不知我的退让居然给他留下这样的感觉。那夜我去寻他,那一刻我是确实抱定放弃一切的念头,但这热情确确实实是被他用冷水浇灭。而时至此日,我再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来。
一股被压抑已久的怒火涌了上来,先于思考,我一把将他拉进房间,狠狠将门栓扣上。
他被我甩在门板上,大约是撞的痛了,那双锋利的眉也微微皱了起来。
“我们之间,是谁负情,不过数日,你就不记得了么?”我听见我的声音是那样沉静,但这也是我真正动怒时候的态度。
他挣扎着抽出被我钳制的双手,在我还来不及反应之际,抱住我的颈项。
温软的东西堵住我的嘴,他细滑的舌意图进入我的口腔,我只是这样看着他,然后,慢慢张口。
在记忆中,他除了在那次酒醉之后主动,一直是个压抑含蓄之人。不料在这想不到的时间场合,他会如此。
依然是熟悉的热度熟悉的触感熟悉的人,而心却疏远的无以复加。
一吻终了,他那饱含氤氲情欲的眼瞳望着我,在如此贴近的距离之中,我能感觉到我们彼此间身体的变化。
接下来,只要一点暗示或者鼓励,我们就能更进一步。
明辰我要同沈道文一起前往军营,然后领兵两万和田德易的五万大军会合,一并前往繁城,而我名义上是沈道文手下从七品的校尉。
生死未卜之际,和他一场云雨,本是绝望忧伤但又甜蜜的一件事情。
但此刻我心中已存了芥蒂。
我狠心推开了他,道:“时候已经不早,沈公子先回去休息吧。我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今夜权当同沈公子道别了。”
就在一瞬之间,沈逸风本带了情欲的绯色面颊,猛然变得苍白。他紧紧攥住拳头,慢慢的,似乎有血渗出来。
我抓起他的手,掰开他的拳头,果然那指甲在手心留下四个半月形的伤痕。
“身子是你自己的,因为别人的事情气不过伤了,最后除了留下伤痕,一点裨益也无的。”找过伤药,我细细给他上过,在用绷带绑起来。
沈逸风静静看着我为他包扎,最后方笑道:“不论如何,我是要谢谢你。”
他大约已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短短片刻之间,已恢复成那个彬彬有礼的瑞祁第一公子。
沈逸风从身后取出一支箫来,竟是他在东宛那时用的那一支紫玉箫。
他道:“无物可送,只好以箫声与君相别。”说罢敛眉闭目,将箫置于嘴边,蜿蜒悠扬的箫声顿时充盈在这静寂的空气之中。
我闭上眼,在熟悉的声音之中,脑海里许多与他在一起的片段又清晰的浮现出来。
第一次相见时他投向我求助而绝望的目光……
他打晕狱卒,冒着危险入狱救我……
东宛将破城时他那孤寂的背影和箫声……
从东宛死里逃生之际,他冒死将我从塌方的地道中挖出……
在车池那场错误的闯入后我们同时在我手中获得高潮时,他害羞的态度……
他受伤时我的惊惶失措,几乎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他不知真醉假醉之后那场诱惑和交合……
以及,我听说他将同人结婚,邀他同逃却被拒绝的心碎……
这一切都已成过往。
明日一别,恐怕日后当形同陌路,我明知如此,他当也清楚。
大抵我真如他所说,是个薄情之人,若为挚爱,与人同享,我宁愿放弃。
即使这过程会让我痛如剜心。
第五十二章
天汾到繁城,途中经过千岳关、三河关和襄烽关,并在三河关与田德易汇合。
以上这些都并非难事,而真正的问题反而是临近繁城之后。
繁城三面环山,在太临、天堑两山之间是一条叫做潞水的大河,唯一无山那面却必须经过东宛。听说太临有地火,而另一面的屋承山则蕴含大量铁矿,也所以繁城聚集了大量工匠,其冶炼技术在这个时代算是顶级。而他们所谓的“地火”,我想大约就是活火山。
东宛被爻国所破,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目前摆在在我军面前的,这就是最大的难题。
倘若翻山前往繁城,一则耽误时间,并可造成人倦马乏的局面,二则与爻国交战之际,驻扎东宛的爻军一并相助,我等被围困断援的可能极大。
但如果先攻打东宛,无疑又耗费了兵力和时间,主因我们对东宛现下的情势并不十分了解,是故沈道文和田德易主要的争执就集中在此处。
沈道文主攻,而田德易主避,两位大将各有呼声,我身份低微,按理不能参加会议,又并沈道文也不愿将我推到风头之上,只在和我单独一处时说些怨愤之词。
不过能和他单独见面的机会也少的可怜,基本上我和其他人一同住在下级营帐之中。
我曾问过和我同帐校尉罗成硕为何没人考虑从潞水进入,他无奈道:“只因为瑞祁多为内陆,兵士中识水性的实在不多,加上太临、天堑两山之间多为浅水险滩,极难登陆……当然也许还另有些缘故,否则这样简单的方法,沈将军为何会想不到?”
终于,沈道文还是占据上风,只因为派去繁城的探子回报,繁城破城,大约也就是半月之内的事情。
而短短十数日,以这个时代的技术装备和道路,我们是绝无可能绕过东宛进入繁城,那么唯一的可能,只能是攻打东宛。
东宛此时的守将,听到他的名字时,我的右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裘毅飞……若我没有记错,这个人正是我刚到东宛之时几乎将我和司徒逼到绝境的爻军将领,看来如今,真正应验“冤家路窄”这句俗语。
不过我和他正面交锋的机会,几乎是零,若然相见,他必也不会记得我这个小人物罢。
距离前次离开这里已经过去四月余,时值晚秋,东宛虽不是极北之地,这时候的夜风也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东宛经过那一场地震,本来应该是残破不堪,但到此看见的景象,竟与我想象相去甚远。
重新建起高达七丈的灰色城墙,并且城周围大约就是引潞水河河水,又挖出一条护城河来。这样高的城墙,抹杀了攀爬城墙的可能,如今我们要攻打入城,最直接快捷的办法,就是以土袋填埋护城河,然后使用攻城车冲撞开城门。
遥遥望着月光下的东宛城,我的心情有些复杂,上次是被侵略者的身份,而此次则是以攻打者的身份来到这里,不得不说,这是很大的落差。
战前的夜,宁静的让人恐惧。
出师不利,大约就是我们两天以来攻城的最好写照。
第一日,前锋营刚刚到达护城河前空地之上,就见从城楼上射下一阵箭雨,箭头上皆捆上油棉等易燃之物,三千多将士还未反应过来,就闻轰鸣四起见硝烟不绝,几乎全被炸得尸骨无存,几个侥幸或下来的,也残臂断腿。
原来是东宛爻军事先埋了火药在那空旷之地,就等人经过之时,只炸得我们措手不及。
沈道文怒道:“好……看他们还能如何,罗弈成,你领五百盾兵并四千人马再攻!”罗弈成是正五品镇军将军,此刻得了沈道文的命令,抱拳喝道:“末将得令!”便出帐迎敌。
罗弈成的兵马小心翼翼的前进,这次城楼上没有下箭来,他们成功穿过那片依然留着残肢碎肉的焦黑旷地。
罗弈成依然不敢大意,命盾兵在前,紧随其后是两辆攻城车。
眼看已要接近城下,只听城楼上传来一声长长的号角之声,我们正诧异之际,天上又落下巨大圆石,若以我目测,一块少说也逾吨重。
此时此刻,盾兵是一点用处也无,罗弈成大叫一声:“快撤!”可惜依然慢了些许,前往的多是步兵,这一下逃避不及,哭喊声尖叫声在石头落地及滚动的隆隆声中显得尤为凄厉骇人。
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同时觉得有些晕眩,便别过头,恰巧看见田德易有些幸灾乐祸的脸。
到了这种时候,他居然还不忘争权夺利,这一认知让我恶心更甚。
罗弈成弑羽而归,沈道文脸上也难看至极,但只不过半日,就折损五千余名兵士,他就是在愤怒,也不得不重新估量局势。
待罗弈成一身血污前来请罪后,沈道文道:“将免战牌挂出,我们再重长计议。明日一定要洗尽前耻!”
他们商议之时,我照例出帐来,营中已经有些乱了,随军军医被唤到各个营房,整个营地都是烧水所腾起雾气,乍看上去如火起时的白烟。
忍耐许久的恶心感终于在这血腥水气中爆发出来,我扶住一根拴马的木桩,将晨起吃的那些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今天我的营帐将只剩我一人,先锋营的罗成硕已被炸死,而剩下两名校尉也是一死一重伤。身为瑞祁世子,于他们果然不同,我不无讽刺的想着,心里浮出些许悲凉之感。
第五十三章
最后听说商议的结论,是从掘地道进入东宛,沈道文计划以小队人马引开敌方注意,然后不分昼夜在距东宛城一里的树林里开始挖掘。一旦地道挖成之后,由小股兵马悄悄进城打开城门,然后再全面攻打。
这举动随时有被发现的可能,不过时间紧迫,我们不得不铤而走险。
我曾经从东宛的秘道出逃,不过其路线完全不可考证,加上那场地震之后,不知地道的毁坏程度究竟如何。我是昏迷中被沈逸风救出,于是就连出口在何处我也不清楚,贸然告诉沈道文这件事情,大约只能让他空欢喜一场罢了。
于是第二天的攻击主要围绕诱敌,伤亡也小了许多。但不得不说,这也与东宛方面反抗积极程度下降有一定关系。
某种说不出的违合感令我觉得不安,东宛的爻军一直防守,而我们对他们的兵力情况完全不了解,而派到东宛的探子,居然全被砍了头抛出城来。
沈道文当然大怒,可我军中爻国奸细的身份全无头绪。
这些使我们处于绝对的被动。
所谓无巧不成书,真是一点不假,半夜我起夜回帐,居然发现我床头插着一支箭矢。
箭头上钉着一张薄薄的纸。
借着烛火的微光,只一展开,我就知道那是什么。
东宛城秘道简图。
我顾不得放下手中的箭矢就奔出帐去,但除了巡夜之人外,再未见到一人半影。
我长叹一口气,此刻时间紧迫,既然有了这如久旱逢雨一般的地图,应当赶快交给沈道文才是。
心里那酸楚憋闷难以言喻的感觉,亦非这时候该去想的问题。
沈道文此时还未就寝,看见此物,眉间那终日紧锁的皱纹总算舒展开来。
“世子早有此地图,为何现在才拿出来?”虽然面带笑容,但他语气中有明显的疑惑和责备。
我将大致情况对他说明后道:“这大约是我一位友人连夜派人送来,不过我也没有机会见到来人罢了。”
虽仍有许多怀疑,沈道文还是连夜召集众人,将这地图给他们看,并道:“此图是杨校尉从一个东宛人那里探得,虽然这地道恐怕有数出截断,但要清理比从挖显然容易。且它经过东宛城内一片荒坟,我们可以从此处进入。”
田德易沉呤片刻,道:“我们如何知道此物是否一个圈套?贸然行事耽误时间且折损兵力,这责任又谁来负责?”
还不等沈道文回答,他又道:“此刻时间紧迫,也不由得我们顾虑太多,这我自然了解。不如我先遣出一队人马,与这位杨校尉一同进城一探虚实,若顺利就将城门打开,我们攻他们个措手不及,若是假……”他瞟我一眼,接着道:“自然不会放过始作俑者的性命。”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再我身上,当然这包涵沈道文的,我对他微微颔首。
记得司徒曾经告诉我,这条秘道是他任城主时悄悄挖掘而成,是以这世上只有寥寥数人知道它的存在。而知道我清楚这秘道存在的,只有沈逸风、司徒、赵仕杰三人而已,这箭既然射到我帐中,若非巧合,我不知除了他们还可能有谁这样做。
再通秘道的工作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作出决定后四个时辰,按照地图指向他们已经进入东宛。
但天已经大亮。
如今只需等到下个夜晚。
今天的局势和昨天没有太大改变,东宛的爻军如同故意拖延时间一般,紧闭城门,只守不动。
他们攻下繁城这座以防卫著称的城池也花了不少时间,被这样围困,难道就没有害怕弹尽粮绝的一天么?
他们究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是有什么别的对策?
如果赵仕杰在此,他一定能为我分析解惑,但此时……不是该让这些杂乱念头迷惑判断的时候,进入东宛之后,这些问题的谜底自会揭示出来。
因为要通过地道且要打开城门,铠甲和长大兵刃都带不得,我只取了枫月缚在身上,就同田德易麾下王自志将军——即是这次行动的碰头商议晚上的行动。
王自志此时正坐在帐中。还有四五个下级兵士同他在一处,这些人看上去都颇为精悍,恐怕也是这次一起行动的人员。
基本上说来,他的长相就像个粗壮的中年庄稼汉子,望见我,他那古铜色的脸上挂上憨厚的笑容,起身迎了过来。
“虽然没有消息,但瞭望台大约看出爻军二更息五更起,我们两百人三更进城,由你我二人带领,一路一百,在四更之前分别开东宛西北二门,其后田将军从北门,沈将军从西门,并攻东宛。”王自志摊开东宛粗略示意图给我指道。
东宛原尚有东南二门,但似乎在重新修葺中已不能使用。
而这个突袭,确切时间告知其余将领是明日,唯有我们这些“先锋”以及田德易沈道文知道,实际上攻击将在今夜。
只因为已知营中有身份不明的奸细,两位主帅只怕走漏风声以至功败垂成。
那荒坟地我知道其位置,距离北门近而西门远,而北门又离军营较近,也就更加危险。于是我问道:“是否我领人去西门接应沈将军?”
王自志道:“杨校尉是沈将军麾下,这样自然方便。”
虽然号称沈道文为主帅,但田德易手下那四万多兵士过去都在他的麾下,而沈道文麾下人马仅余一万多,平时稍有分歧,也不得不让田德易三分。
从北门进入,虽然一来就会有激战,但破军立功的机会也更大。
而所以田德易将领四万五千人攻北门,而沈道文带一万人从西门入以为协助。
第五十四章
夜掩盖了一切,穿过那即熟悉又陌生的地道,不知过了多久,我又再度踏上这片留下无数记忆的土地。
今夜无月,大约是云厚了,星光也非太亮,我们不敢点火,而同时只一点小小的响动,在这静寂的旷野也被放到无限大,王自志拍了拍我的肩膀,便领着一队人马向北奔去。
我深吸一口气,对身后的兵士道:“我们走。”
在我记忆中,往西门多是居住区,一路上过去,我却连一星半点火光都没有看到,入目可及全是残垣断壁,一点人气也无。
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现下东鬲已对爻国称臣,爻军就是进驻东宛,也无必要将城民全部遣散才是。
那么爻军占领东宛,其目的应该是攻打繁城,而只为繁城的武器设备,未免也太兴师动众了些。
还不及细想,我们只拐过一幢还算完整的民居,眼前突然亮了起来。
而我的心却沉了下去。
面前人身着银甲,在高大的白色军马上俯视着我们,而他身后是一群严阵以待身着戎装的步兵及箭兵。
冤家路窄这句话,果然一点没错。
相隔数月,我第二次见到这位爻军将领——裘毅飞。他的手段我很清楚,就算拿着黑炎我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此时我手中只有枫月?
只愣了片刻,我大叫一声:“撤!”自己亦立即转身向后奔去。
此时此刻哪里顾得旁的,若我们和他们硬拼,这种行为只能被称为以卵击石。
几乎在我大喊的同时,裘毅飞也策动他的坐骑向我奔来。
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命令箭兵放箭。不过这也为我们争取了一些时间——毕竟我们身上的装束比他们轻便,奔跑起来自然比他们来的快捷。
雷一样的马蹄声、利刃进入人体和人濒死时发出的惨叫声夹杂在一起,我几乎可以感觉到温暖的血液溅到背上,然后迅速变冷,但我不能回头,即使脚下慢了一点,也许就是生与死的差异。
干燥冷冽的空气像刀切割着我的喉管,肺里像燃烧一样,我只知道往前跑——一旦进入地道,他们就再对我无可奈何。
突然我觉得脚下一空,背后有一股力量将我提起。
只是刹那之间,裘毅飞放大的面孔映在我瞳孔之中,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他还清清楚楚记得我!
我急忙伸手去拔背上的剑,但他速度显然比我更快,只听“喀嚓喀嚓”两声,我的两边胳膊竟然被他生生卸了下来。
忽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让我全身颤抖,冷汗立刻顺着脊背流了下去。
看来今天我注定难逃一死。
“这次我看你还要逃到哪里去?”裘毅飞墨色的眸在夜色中格外深黑,不过此时我无心揣摩他到底为何没将我一棍打死,目前我两条手臂痉挛着疼痛,如尖刀一直刺激着脊髓,无止息之时。
他将我顺手丢在身前,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口被马驮着的米袋,唯一的差别的差别是我的腹部比米袋多了感觉,在马匹飞速奔腾的情况下,腹部脏器都受到巨大的刺激。
胃部传上的震动令我有种恶心欲吐的感觉,我努力压抑这种冲动——如果现在呕吐,在他决定停下之前我很可能就会因为呕吐物吸入气管窒息而死。
厮杀声逐渐远去,冷冽的夜风从我耳边呼呼刮过,而裘毅飞似乎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胳膊开始变得麻木,此时此刻我的头脑开始清明起来。
我们通过地道进城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人知道,田德易没有理由破坏自己立功的机会,而沈道文在瑞祁位高权重,加上他那刚愎自用的脾性,断然作不出这事情来。
如果不是我们这个环节的人员出了纰漏,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从我得到那张地图开始,就已经踏上通往这个陷阱的道路。
还差一点点,也许我就能接触到这件事情的真实。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感觉到裘毅飞慢慢减缓速度,我才好不容易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走过许多地方,我看到一个事实:这个城基本上是个空城,如果加强攻势,就算从外部也不难破坏。但即使是这样,我们这方面失败,外面的瑞祁兵依然会采取不同的方式攻破此城。
裘毅飞的话,却与我想象中大不相干。
“还有两个时辰,他们才会进来,在此之前,我要确认一件事情。”他终于停下来,冷冷道。
他们,是指瑞祁军或者是爻军?另外他要确认什么?
我已被他搞得有些糊涂。
没有想到的事情总是一件接一件的发生,他一把拉起我,在我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狠狠啃向我的下唇。
嘴里尝到了咸腥的味道,看来我的嘴已被他咬破,湿润温暖但又强势的舌头撬开我的牙齿探了进来。
他以手臂环住我的腰,另一只手则紧紧钳制住我的后脑,让我无处可躲。
他的技巧倒是比那个时候熟练了我少,我模模糊糊的想着,条件反射般回应着他的纠缠。
他将我抱的那样牢固,冰冷的铠甲似乎要切割开我的身体,硬冷的摩擦与火热的吻孕育出矛盾的倒错感。
即使我过去为了逃命用这招对付过他,这样的报复也未免太出人意料。
只可惜,就是我能在这方面胜过他,我也没有手能将他再次打晕逃出生天。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推开我,我手臂无法施力,向后一仰几乎从马上掉落下去。
如此也好,我已经做好再爬起逃走的准备,然而他却又将我一把拉住。
他幽深的眼睛望着我,他的脸上写满了震惊、矛盾……以及情欲。
“啊~~啊~~啊~~~~!!”
他突然仰天大叫,声音无比悲怅。
我的手被他紧紧攥在手中,几近断裂。
这人疯了吧……在战场之上,兵临城下之时,他居然会对一个敌将作出这种事情。
或者他发现他居然因为我那个吻而爱上我,现在不得不杀了我,心痛欲绝?
听起来就觉得像个笑话,不过以我此时的处境,我是想笑也笑不出来。
“裘将军,往北门去那路瑞祁兵士已全被诛杀,城中也全都按先生的指示部署完毕!”一个小兵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他身上的大块暗色污迹,我即使不去猜,也知道是人的鲜血。
他像是没看见我一般,又道:“先生派人说,请将军最迟三更从东门出城。”
裘毅飞沉呤片刻,道:“我已知道,你先让文将军带剩下的人往东门去,我处理点事情自会同你们会合。”他看看我,又道:“若到三更我不到,你们就先行离开不得有误。”
听他们的对话,竟似要弃城?
“我不会杀你。”待那小兵离开之后,裘毅飞突然一字一句道,“你可知道你对我做下什么?这耻辱,我要你加倍奉还!”
他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望着地面,可我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无奈和愤恨。
一股凉气沿着脊髓爬上来……我竟完全忘却手臂的疼痛。
第五十五章
在炎炎夏日,将身体浸泡于凉水之中,可谓享受。
不过如今已是晚秋,天气一天冷胜一天,衣衫单薄的浸在水中,若不是文炎甲这身体足够强壮,我想我定然早就因为肺炎死在这繁城水牢之中。
但能活下来,并不代表就能抵御这刺骨寒冷,被关在此处三日,我几乎无一刻能真正入眠。
脱臼的肩膀虽已被处理过,除了留下两个浅浅紫痕,红肿都消退下去,但这样如同耶稣受难一般捆绑起来的姿势,只为本来受伤未愈的肩膀增加了更深重的痛苦。
不过这疼痛在寒冷面前,都变得麻木起来。
这几天定时有人送食物过来,不过吃下去的大部分都又被我吐了出来。
如今,周围的混浊的水中漂浮着食物和腐朽的残片,其中还混杂着看不见的排泄物。
我昏昏欲睡,或者说要昏迷过去也未可知。
裘毅飞这个人真是好笑,不杀我费尽心思带到繁城,难道就是为了这样幼稚而简单的报复么?
这样我迟早要死在此处,还不如拿些酷刑炼狱折磨起来更有价值——当然这非我所愿,不过既然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又能如何?
正当我处在将要昏迷而未昏迷的临界状态时,一个陌生的女声在我面前不远出响起。
“杨公子,你醒醒!!”
听她的声音很是焦急,对我语气也算恭敬,难道是瑞祁方面派人来救我?
我勉强睁开眼,对上那站在通气窗前望着我的女子的视线。
那女子的长相,若要用某种花卉比喻,大约就是芍药。
虽然艳丽贵气不如牡丹,又别多出一种清韵精致的气质。
我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杨公子……妾身是司徒大人的人,被爻军俘虏之后,作为战利品赏赐给裘将军……”她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似在斟酌怎样说明更加简洁妥当。
“司徒?他现在……在哪里?”在东宛我和司徒关系只一般,对这个女子更是前所未见,她冒着危险出现在这戒备森严之所,只有一种解释——她是为司徒所派。
女子慌张向左右望望,放道:“司徒大人也在城中……不过身处隐秘,是以爻国人并不知道此事。”
胸中一阵疼痛,我干咳几声,放缓过劲来。
“司徒知道我在此处?”他不是说过要和岚枫找一处无战火侵袭之地悄然度日,怎么又卷入这场纷乱之中?
“大人说会想办法救杨公子出去,还请……杨公子无论遇到何事都要坚持下去。”女子咬住下唇,下定决心般道:“我一定还会来见公子,公子自多保重。”
我也无力再和她说什么,但事情有了希望,便有了让我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
裘毅飞在第五天时终于出现,此时我被人自水牢中提出,自是憔悴不堪,浑身脏乱,而他身着淡青长衫,虽未作太多修饰,周身凌厉气势浑然天成。
真是天差地别啊!我浑身无力的趴在地上,不无讽刺的想着。
在被带出时我仔细观察了周围的境况,从而得出一个结论:如果不是裘毅飞将自家安置在地牢上,那么我被囚禁根本就是他的私人行为,和爻军无关。
除了打晕他从他手中救出司徒这件事,我并不觉得我对他作出过太过火的事……好吧,我承认我急情之下占他便宜我必须要负责任,但他竟然为此等小事就如此记恨,也未免过于小肚鸡肠。
他只是盯着我看了半天,而后长叹一声,唤过下人道:“把他好好收拾一下,请大夫看看吧。”他顿了顿,又道:“就安置在北厢,派人看守,不要让他跑了。”
情况急转直下,我更是莫明其妙。
不过只要我还活着,或许就能摆脱这种处境,所以我决定对一切保持沉默,服从有利安排。
如此一来,即使司徒的人或者瑞祁方面的人要和我接触,比起在水牢之中便利许多。
即使这里的住宿条件也不很好,不过对于尚在战争中,我又身为战俘,有居所如斯已是难得,我自然不能过多挑剔。
所有事情收拾妥当之后,我才真正觉出这许多日子累积起来的疲惫,似乎连动一根手指,都成了难以完成的任务。
是故还未能等到大夫来探视,我已在温暖的被窝中睡将过去。
醒来之后,外面天色有点暗淡,我朦朦胧胧的望了一眼,没分清是凌晨或是黄昏。
大约是听见我在室内的声响,有人推门而入。
我定睛一看,正是我在水牢中见到那名女子,但也就在她推门那一瞬之间,我亦看见门口那两名身着戎装表情严肃的兵士。
今天她一身淡黄,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只沉默坐到我身边,一句话也不说。
她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
她很细心的细细吹过,然后用勺子一口口喂到我口中。
有美人代为服务,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我相信她的出现并非为我喂粥这样简单。
果然,她收拾好碗筷之后,将一张纸条悄悄塞到我手中。
可惜老天并没有给我看这张纸条的机会,女子还未离去,门又再次被狠狠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裘毅飞,他身上的铠甲甚至都未除去,伴着他的进入,一股冷风夹杂着血腥涌进室内。
他对那女子冷声道:“恬怡,你出去!”
原来她叫恬怡……为何他的表情让我有被捉奸在床的错觉?就算这个女子是他的侍妾,我身体状态如此,我就是有心染指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第五十六章
此时我方注意到,裘毅飞身后还站了一位年逾六旬长相和蔼的老翁,观其装束,大约是医者之流。
恬怡依然一言未发,只悄悄担忧的瞄我一眼,除经过裘毅飞身旁时略略顿了片刻与他低声说过两句,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待她出门将门轻轻扣上,裘毅飞放让过身后的老翁,道:“郝老丈,他的脉象,军医切过之后甚以为异,还望你来看看,是否真是……”他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诡异,如同刚刚吞下个苍蝇。
军医说我脉象有异?即使我有甚疑难病症,也是被你这几日折腾出来。
老翁在我身边坐下,熟练捉过我床边的手腕,将三指搭于腕上。
我望着他,但见他两眉之间的皱纹,越积越多。
他又捉过我另一只手,但见他脸上的疑惑不仅没有减轻,反又加重的趋势。
看他的表情……难道我真的罹获绝症?
郝老终于放开我的手腕,以不可思议的表情望了我半天,才道:“将军可确认过他的身体?”
裘毅飞迟疑片刻,脸上似乎飞起一丝红意,他问道:“不知老丈的结论是?”
郝老慢慢抚摸着他垂到胸前的胡须,道:“这位……公子确实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消化这个消息我大约用了五秒,然后我直接认为这老头是个庸医。
男人的身体结构和女人的身体结构我当然十分清楚,我的身体我也不是没有观察过,女人用来受孕的渠道我根本没有,就算有……唯二被上过的两次,也不是从那个地方被侵入。
按这老头说的时间来看,应该是赵仕杰和我发生关系的时间……但,即使我是女人,这中奖率也太高了些。
我和露娜都不喜欢套子,她也没有怎么吃避孕药,也只中奖一次而已。
那次我半开玩笑的说我要娶她,可惜被她笑着拒绝了,然后她一个人到医院,将那还未成型的胚胎打掉。
不知她是否知道,如果她答应我,也许我们已经组成一个小小的家庭。
在我思索这片刻之间,裘毅飞似乎和郝老交换完意见,已将他送出门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的感觉,说不出的诡异。
裘毅飞定定的望着我,我不知道怎么开头,但他的眼光实在太过于强烈,看的我很不舒服,是故我别过脸去。
手里还有刚刚恬怡偷偷塞给我的纸条,这自然不能让他看见。
我不动声色的将手挪到褥子之下,将纸条小心塞好。
“我没想到,你居然……”他终于开口,话说一半就再也说不出来。
我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无外乎就是我如何低贱,这身体如何畸形云云。
不过这身体不是我的,发生那件事情,也不是我刻意的,就连这件匪夷所思的事,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是故我也无暇理会他。
我实在不知道,肛交居然也能受孕。用现代医学,能否解释这种情况?
裘毅飞接下来倒是干净利落,他猛的拉开盖在我身上的被褥,在我还未从温度骤变的情况中反应过来时,又撕开我身上那淡薄的衣服。
我条件反射的拉住被他粗鲁拉开的那层薄布,不无可悲的发现此时此刻的自己看起来完全就是苦情电视剧中将被恶少施暴却无力反抗的少女。
只可惜我现在身体状况,竟连之前十分之一的力量也发挥不了。
他只用一只手,就将我两手压过头顶,我一脚踢过去,忘了他身上还有盔甲,撞在上面,顿时一阵狠痛。
裘毅飞另一只手,缓缓沿着我的锁骨抚摸下去,在胸口徘徊一阵,像是确认一样捏了捏,又再继续往下。
他的视线也随着他的手指,细细巡视我身体的每个角落。
他的手指冷的像冰一般,每经过一处,我都能感觉到我的鸡皮疙瘩层出不穷。
然而他的视线却炽热如火,且这火还越烧越旺。
他握住我的**,细细把弄,连下面的阴囊也仔细翻看一番。
我终于忍不住道:“你看够没有!”
我自信我对男女结构的了解,这世上也没人能比过,我自己都发现不了端倪,他能看出什么?
裘毅飞像被电击一般,惊异的望着我。
他的手松开,我忙拉过已破损的衣服,忍着剧烈动作后的阵阵晕眩,对他道:“能不能将我的外套还给我。”
裘毅飞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好像发现了什么自己接受不了的事实一般,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并未听见我的话。
此刻我浑身冷汗几近晕厥,脑子里却蹦出一个诡异的想法来。
我趋身上前,逼近裘毅飞,一手伸向他的下体。果然,他的那玩意儿已昂然挺立,坚硬如铁。
他居然对我的身体起了反应。
我在他耳边轻声笑道:“裘将军,你是否……自我俩那次吻别之后,发现自己面对女人居然不举?再见我之后才知道你这阳痿并不是自己的毛病,而是你只对我有感觉?”
说这番话无异于找死,我不过是为了出这一口恶气。
然而裘毅飞居然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他的身子虽然在微微颤抖,脸却慢慢变得通红。
我只觉得我嘴角开始抽搐。
不会吧!难道竟然被我言中?他……真的……
第五十七章
一般来说,只要是个比较正常脸皮厚度一般的男人,除了因为受不了这个打击落跑,就是为心底自己也不愿意揭示出来的秘密被当事人发现而暴怒,而显然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在裘毅飞身上。
只是片刻功夫,他僵硬的态度就转换过来,他甚至对我露出了平和的微笑。
在这个过程中,我抄起棉被卷起身体。
这人若因为打击过大罹患精神病,可非我的责任——但他若因为精神状态异常伤害我,此世此地,我无法要求任何赔偿。
裘毅飞开口了,他只一说话我就知道他的精神还属正常,可……这个人的接受能力也未免太强,此刻目瞪口呆的人,只好换成是我。
他道:“既然如此,索性就试上一次,看看你所言是否属实。”
他真的脱去盔甲,附身上来。
看来今天的境况,我是难以全身而退。
我将被中的手攥成拳,暗暗攒力,他若接近我就一拳将他打晕,余下事情再从长计议。
可他竟然比我更快,在我出手那一瞬间,他头一偏,游刃有余躲过后,将我双手都制住。
裘毅飞抽去我的腰带,在我腕间飞速缠绕几下,越过我头顶拴在床柱之上,我反应过来,将膝盖撞向他腹部,谁知他竟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推开我的攻势,反而置身我两腿之间。
我只觉心脏一阵乱跳,眼前竟是一片漆黑。
若不是我现在身体状况如此,我也未必如此弱势,实在可叹可恨!
忙调整呼吸,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我咬牙沉声道:“和男人做不舒服亦不合理法。况且我和你之间并无情爱可言,你这又是何苦?若我之前有所得罪,你大可以将我……再投入大狱之中,或者加些刑罚也可……”
还不待我说完,他已将我俩身上衣衫褪尽。
手臂被绑,残破的上衫就挂在手臂上,我想我此刻一定狼狈非常。
“你以为真如你说的那样简单?”他说这句话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身体内部侵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的手指粗糙且冷,我挺直了腰,想要忽略他在我身体内的抽动。
这人虽已然愤怒,倒也没忘记让我逐渐适应。
在身体里的手指已经由一根加到三根,身后那处竟已习惯这种扩张,还随着他的动作沿着脊髓传上阵阵麻痒,心脏如被万只小虫啃咬,洋溢着痛苦和难以满足的情感。
他的喘息也越来越粗重,本是这样寒冷的天气,他的身子竟如火炭一般炽热。
和他相较,我浑身冷汗直冒,只觉寒冷彻骨。
本能的,我向他身上靠过去,即使只这一丝温暖,也能让我不至于就此晕厥。
男人果然是一种下半身生物,他颇有技巧的刺激着我的前列腺,压抑沉闷的快感就此堆积起来。我很快感觉到我身体的变化,我的那话儿在我们腹间肿胀起来,在身体动作之下不停受到摩擦,更觉得苦闷异常。
他的唇舌也没有丝毫空闲,从颈部往下,那样细细的啃咬吸吮,湿润而火热。
然后他到达我的胸口,将一侧乳珠,含在口中。
我感觉到他牙齿的力量越来越大,胸口的感觉渐渐由酥麻转为疼痛,我想将他的头推开,挣动几下之后,才想起手腕被他捆在床柱之上。
脑子里渐渐混浊,如同放在沸水中煮,我只觉得我眼前一片血红。
不知到底是我意志力薄弱或是身体虚弱将要昏迷的前兆?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终于满意,将他的手指拔离。此刻我正处于临界状态,只能剧烈喘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烫热的眼中溢满泪水,眼前的人变得模糊而遥远。
下一瞬间,身后的孔隙再次被火热填满。他进入的那刻,我觉得自己像是被生生劈成两半。
即使经过漫长的前戏,我的身体还是难以适应。
胃抽搐着疼痛,那种熟悉的涨满感……我知道我要吐了。
情欲和错乱如潮水一般退去,我侧过头,一张口,刚才吃下去的粥涌了出来,堵住气管。
“咳咳……”我转头望着裘毅飞,不知道他看到此情此景,还会不会有闲情逸致继续下去。
他果然停了动作,忙忙将我手上的束缚解开,我连忙趴在床边,将胃里剩下的东西一点不剩的吐个干净。
身体扭动间,身体连接之处感觉变得有些微妙,他深入我内部的部分,似乎更加涨大了些……
“你……”我俩同时开口,他递过一块布来,我将嘴擦了擦,顺手丢在一旁。
我们都清楚知道,他要是就这样出来,恐怕后果对谁都不好。
死心放松躺下,我闭上眼道:“你快点吧……”
他这下动作倒是小心柔和许多,一点点的刺激,却又不到满足,压抑到让人恼火。
这样下去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我忍着头晕目眩,推他肩膀道:“还是我来吧,你坐……下去。”
换了位置,被他更加深入体内,一时之间根本无法适应,我支着他的胸膛,一面上下移动身体,一面在心中将他祖宗十八代全部问候一遍。还好他以手撑住我的腰,给我助力。
自己寻找自己的敏感点,还要收缩那处帮助他解脱,只是这两点点就让人尴尬莫名。
他什么时候解脱我完全不知,因为还没坚持到最后,我就因为身体状况过于不适,而晕了过去。
第五十八章
醒来时天色已晚,我勉强环顾四周,但见床前点了两只烛台,除了伏在我床头的一名女婢,此间并无别人。
身上酸痛依然,但显然已被打扫清理过,也换上了干爽的衣物。
我发愣片刻,想起恬怡塞给我的那张纸条,忙伸手探向褥下。
还好它依然在那个地方。
展开来,是一处建筑庭院的组成格式,还细细标注各处巡逻人员所在位置及人数,看来竟是裘毅飞居住此处的格局。在庭院假山之后,用朱笔圈过,看来是要我去那处。
不过这上面一点时间也未注明,我就是能从这屋中逃出,繁城是我不熟悉的所在,只怕在找到司徒之前,我已被抓获。
我细细在将图看过两遍,确认自己将一切都记下之后,将这菲薄的纸片放在烛火上烧去。
大约是蜡油爆炸发出的噼啪声惊醒了婢女,她睡眼惺忪抬头,见我正拿着纸片点燃的餐角,惊慌的叫道:“杨公子!你在做什么?”我亦被她吓了一跳,只一回手,就在思索之前击中她后颈将她打晕过去。
此处不能久留,裘毅飞明知我身体虚弱还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情,谁知道他日后会如何?如果就这样成了他的禁脔,还不如当初就不回瑞祁,和司徒一同离开,或者现在日子还过得逍遥自在。或者离开天汾之前,强行将沈逸风带走,倒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回想起来,若我那时多些强硬,他少些犹豫,我俩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深秋北地的夜,虽不比冬日,也够得上是寒冷刺骨,我咬牙掀开被子,哆嗦着自柜中翻出一套衣服来。
躺着时还不觉得,现下一举一动,全身都酸痛难当。
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我急忙回身,飞快躲到柜后,待看见来人时,方松一口气。
进来的是一身夜行装一脸戒备的恬怡,她见我已起身,婢女也晕倒在地上,也像舒了一口气。
“既然公子已经准备好,我们就离开此处吧。”她轻声道,“裘将军今夜在营中过夜,不会回来。”
月色有些朦胧,口中呼出的气,都凝成一片白雾。
我和恬怡一前一后,小心躲避着来往夜巡的兵士。
不久以前,我也和沈逸风在一个似乎相同的夜晚做着类似的事情,虽然他到底要让我知道什么我直到现在也还不清楚,但那个夜晚,对于我俩来说,是一个值得怀念或者应该遗忘的记忆。
不过两月余,已是事似人非。
“杨公子,已经到了。”不知不觉间,我眼前已是那座有些突兀的假山,恬怡在一处灌木中挥手,随即就隐没于其中。我好奇随她而上,发现只穿过短短数尺,既是别有洞天。
那月光下灰白的假山后面,竟然爬满枯萎的藤蔓,而拨开藤蔓之后,赫然是一道小小铁门。
如果我自己前来,即使地图上详细标明,找到这道铁门,也定要花费不短时间。
恬怡费力推动铁门,在寂静如斯的夜晚,尖锐的摩擦声也带来不小的回响。
看来这道门已是久无人使用。
好不容易将铁门推开一道缝隙,恬怡擦擦额上滚落的汗珠,递给我一个香囊道:“外面备了一匹马,给它嗅过此物之后,它自会带你到该去之所。如若不幸被人发现,杨公子切记立即将此马斩杀,以免连累司徒大人。”
看来她并没有和我一起离开的打算,我对她点点头,俯身出门,果然在门外的槐树上,拴着一匹干瘦的老马。
马用警醒的眼光望着我,不过即使是我这样的陌生人慢慢接近它,它也一点动静也无。
我将恬怡给我的香囊放在它鼻下。
老马的眼睛亮了,它咬住我的衣摆,将我往它身上拖。
果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马匹。
我翻身上马,看着它瘦弱的身形,甚至怀疑它半路上就会不堪重负。
不知道它是否能平安将我带到司徒那里,也挽救它自己的性命。
原来裘毅飞的府邸居然在乡野之中,我来时被他藏在车中没能看见沿途景致,行去两里路,放眼望去,两边尽是森森墓地,在月光照耀下显得尤为恐怖。
老马在不紧不慢的走着,有时还顺口咬把尚未枯透的野草。
不知过了多久,小腹突然开始一阵阵紧缩的疼痛,而且这疼痛还愈来愈强烈。
与此同时,我觉得下身有温暖的液体从那不可告人之处缓缓流下,浸湿衣裤。
我按住腹部伏在马背上,紧紧咬住老马的一缕鬃毛。
豆大的冷汗从我身上滑落……我只觉得周身阵阵发冷。
“这位公子已怀孕两月……”那庸医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
如果他言不虚,那么在怀孕两月,又逢我身体状况如此的条件下行房事,流产的几率实在不低。
难道我这样的身体里真能孕育生命?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孩子,现在是不是要离开我?
不知道为何,我胸中涌上一种莫名的恐惧。
第五十九章
身为男人,如果因为流产失血过多而死,是不是本世纪末最冷的笑话?
血液沿着双腿蜿蜒往下,然后在夜风中冰冷干涸。
再这样下去,我身体里流出的血,自会为裘毅飞指出我的逃离路线,见到司徒之前,我依然身处险境,半点松懈不得。
我咬紧牙关,两脚一夹马腹,驱它走得更快些。
记得有人说过,当你不知道目的地在何处时,总会觉得行程漫长,此话用于我现在的心境,再适合不过。害怕死亡和对身体里那个小生命微妙的感情对抗着我身体里积累多日的疲惫和痛苦,我强忍着就这样放弃的念头,瞪大眼睛望着这一片黑暗。
终于,老马停在一处极为普通的农宅之外,这几间破旧的草屋,连着周围的田地,看上去只是随处可见的农家小院而已。
我借着月光四下望去,方圆数百米,估计再没有另一处能住人的所在。
于是我赶紧下马——其实用滚鞍落马来形容更加恰当,腹部的疼痛已经变得麻木,双腿却是一点力量也承受不了,我勉强用双手撑着地面,急促的呼吸着。
四肢冷的如同冰一般,脑子里也像有人拿着东西在搅。
我干呕几下,可是一点东西也没有吐出来。
回想起来,除了恬怡喂给我的那碗粥,我已两三日滴米未进。
更何况那碗粥在同裘毅飞做爱时,已然全数吐出,点滴无存。
老马像明白我无力站起一般,“咴咴”地叫唤着,用它毛茸茸的头颅拱着我的肩膀,给我以助力。
就在僵持的这一刻,那农舍的突然亮起灯来,人声也渐渐大了,我甚至看见几个人推门而出。
最后有个人一瘸一拐走了出来。他的面孔因为背光而看不清楚,但那空虚的膝下,和那消瘦但挺拔的身形,让我一眼就能认出,他就是与我别过两月的司徒。
腿脚不便让他不能走快,不过此时此刻的他,想必已经摆脱出世的消极想法,他于战乱中出现在此处,决不会因为只是要来旅游观光吧?
那些人将我扶到一人背上,我侧头去看已停在我身旁的司徒。
他一贯淡然的脸上明显写着焦虑和担忧。
我放心闭上眼睛。
在这里,我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吧?
睡梦中好像回到儿时,在母亲的摇篮中,温暖而安心的入睡。
希望自己能这样一睡不起,也许反而是一种幸福。
未醒之际已闻见浓郁药香,感觉身子在缓缓摇摆,竟真如在摇篮中一般。
我的理智和对于睡眠的渴望斗争片刻,终于在回忆起跌入黑暗之前的零零总总之后取得胜利。
我翻身坐起,身体虽然还有些发软,身上的痛楚却神奇的全然消失。
周围陈设简易却不失典雅,于我完全陌生。
我条件反射地以右手覆上腹部。
不知道这个连我也将信将疑其存在与否的小生命,是否已经丧身于这场浩劫之中。
假设这个身体真有这种功能,赵仕杰要知道那一夜迷情居然让他有了个无厘头的孩子,不知道会不会露出我从未见过的大惊失色的表情。
我摇摇头,这件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否则我俩之间的关系,只会更加尴尬。
不若如此……只要忘却那一夜发生的事情,一切回到最初就好……
然而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我低头沉思之际,这屋子突然猛晃一下,这一晃让我一时不稳,竟跌倒床下。
难道又发生了地震?
我还未能爬起来,门却突然打开,人还未进来,声音却已经传到我耳中:“小凡,你还好吧?”
想必是被我跌在地上那一声巨响吸引而来,只不过这个人我实在还没有做好和他见面的心理建设。
为什么进来的人居然是赵仕杰?难道他也和司徒一同来到繁城?
以赵仕杰的能耐,难道竟不知道繁城情势危急,他来掺这一脚……我实在想不出除了他与爻军有交易之外的其他理由。
尴尬莫名,于是只有沉默。
他却突然作出一个让我目瞪口呆的行动——他俯身将我一把抱起,然后轻轻放回床上。没想到他看上去只是个文弱商人,竟能如此轻松将我抱起,虽然过去知道他武艺也不凡,我还是略吃了一惊。
“小凡,你身子还虚,经不起这许多折腾,我和施商议之后,决定还是自水路带你离开此处。”赵仕杰柔声说道,五官一片祥和宠溺。
我想起沈逸风那句“赵仕杰、司徒狄烨都错待了你”,突然心惊莫名。
“你肚子里的孩子,施也设法保住了,只不过日后再不可有何闪失。”他依然那般温和态度,说的竟似这孩子不是他的一般。
既然申屠也得出这样的结论,看来这文炎甲果然发育同常人不一般。
我冷冷道:“只可惜我并不想要他,不劳赵兄费这许多心思。”
第六十章
赵仕杰静静的看着我,眼神里逐渐流露出些许悲哀来。
他开口道:“现在不要这个孩子,对你的身体伤害太大,等调理一段时间以后,再说不迟。”
我望着他,似乎也被他感染,觉得心里有些悲切,反而觉得这赌气的行为有些索然无味。我不知道他当初是怀了怎样的心情和我发生关系,然而他对我的关心,看来是凌驾于他的孩子之上——等等!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他的?
不……不可能,申屠施是何人,看诊怎会不知道这孩子的月数?
我又想起他手臂上那些的划痕,心中一动。
他也并非没有理由隐瞒这事。
我若像个弃妇一般向赵仕杰诉说这些,倒真真失了意义。
我长叹一声,道:“如今瑞祈爻国战局不知怎样?”
赵仕杰默然片刻,方道:“瑞祈已经自繁城撤军,爻国已攻至三河关,他们已无暇顾及繁城。”
“那么,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最后,我还是决定问出这个见到他就想知道问题,即使知道他肯定会找出许多原因推搪而不告诉我实情。
赵仕杰还未开口回答,司徒突然推门而入。
“是我请赵老板陪我来此。”他一边笑着,一边将一碗药汤递给赵仕杰,赵仕杰对他笑笑,让出一块地方,司徒自然落坐于我床边。
司徒原来一直和赵仕杰在一起,他来繁城,难道是为了一血东宛前耻?看他现在装了一条假腿,行走起来虽缓慢且不如过往优雅,但至少不在需要借用轮椅,也方便许多。
他们行为做事的模式,我这个未来人士始终无法琢磨透彻。
司徒想必也知道我已有孕的事情,想到此事,我根本不知能开口同他说出什么来。
“我想尽快回天汾。”瑞祈的局势想必已乱作一团,不知远在天汾的沈逸风如今怎样。赵仕杰刚才的回答十分模糊,应该是顾及我的身份立场,但我明白,爻国与瑞祈的这场战役,瑞祈绝对居于下风。
现今东景明显已同爻国达成一致,除非从东景国内直接切入,否则爻兵绝不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如此神速到达三河关。
只怕我还未继任,瑞祈已成为爻国囊中之物。
现在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司徒与赵仕杰对望一眼,道:“天汾现在局势混乱,小凡你贸然回去,也是……无能为力。”
他说话难得如此吞吞吐吐,我的目光从他脸上转到赵仕杰脸上,再转回去。
“是不是沈逸风出了什么事?”
司徒紧紧握住我的手,像是安抚我的情绪。
赵仕杰道:“逸风公子日前尚好,不过他与清月公主结为夫妇,被卷入权力之争难以避免。”
难道我看起来真的那么担心他?以致于他们两人都露出那样的表情来。
我笑道:“我知道他与清月成婚的事,现在我和他不过是朋友而已……不过我既然身为瑞祈人,家国出事,自己逍遥境外,内心难安。”
赵仕杰笑道:“这一切也得等你身体好些再从长计议,否则你就是回到天汾,也不过累人照顾罢了。”
司徒颔首道:“赵老板说的不错。杨凡你且先将那碗汤药趁热喝下,我还有些事情,晚一些再过来看你。”
屋里又剩下我和赵仕杰两人,我接过他手中的药碗,默然喝下那碗苦涩的汤药。
“小凡……”他有些犹豫的唤我一声。我静静望着他,等待下文。
他痛苦的闭上眼,像是下了决心:“那次欺你与我相合,没想到只此一次你就怀了我的孩子……”
我脸上顿时烧如火炭,不禁喝道:“你住嘴!”
原来赵仕杰他是知道的……既然如此,他之前那般态度,又是为何?
可惜赵仕杰不仅没有住嘴,反而凑近过来,抓住我一只手。
我被他突然的动作一惊,手中的碗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沉默的房间中,这声音显得尤大,而赵仕杰只是置若罔闻,他用两只手包裹住我的手,置于他额上。
从他手心传过来的温暖包围着我冰凉的手,一时间竟然迷茫了我的神智。
“小凡,我刚知道的时我几乎不相信那是真的,我竟然如此幸运……”听着他用叹息一样的声音娓娓道来,我心中突然涌上一丝难言的违合感。
“难道你不是从小和……你仰慕那人的孩子有婚约?”这不过是个借口,申屠施曾经说过,赵仕杰有收集与那人外貌相近之人的嗜好,不过我身上那人的影子更浓厚些,他的诉说会不会搞错了对象?
赵仕杰动作一滞,我迅速将手自他手中抽出,千言万语也比不过这无意识的流露,我果然不过是个替身。
赵仕杰低头望着自己双手,抬头之时已带上他那淡定自若的面具。
“小凡,有些事情,现在还不能让你知道,不过有一天你自然能得知真相。”
他深深的看着我,“到那时,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第六十一章
过繁城以后,潞水上少有激流险滩,不过这已是东景境内,是故我们攻城之时不能自水路至繁城。
东宛一役,爻军弃城并早已周密布置,待田德易进城之后便引爆火药,只炸他个措手不及。
沈道文因为入城比田德易迟了些,发现异状急忙撤出,保存下一部分兵力,自身也只是受了轻伤,不比田德易当场殒命于东宛,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正逢此时爻军自东景进入瑞祈,如天将神兵,三河驻军毫无防备,眼看就要破关,沈道文无法顾及繁城,只能整顿残余两万兵马,奔赴三河关救援。
我听说过诸葛孔明的空城计,不过没有想到,爻军的空城计居然反其道而行之,虽是让瑞祈军以为城中驻军,但其目的却是将其诱入其中痛下杀手。
我始终想不明白的是,那张地图究竟是谁偷偷给我。
自上船以来,除了解决个人问题,我基本上就没有从床上起来过,赵仕杰命专人照顾我的饮食,只要我想吃想要的,无不在最快时间内到达我的面前。
不过他不知道,这样更加让我觉得索然无味。
过去他是为了我身上的那个影子,现在还连上我腹中他的孩子,对于我本身而言,他的真心究竟放在上面几分,实在令人不想推算。不过我转念一想,若不是赵仕杰出手相助,也许我已经死过几回,所以与他那梦中情人相似,说起来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赵仕杰不知道做什么,每天只是匆匆来看我一眼,连话也说不上几句又再度离开,不过他说的话题也就围绕在我昨夜是否好眠,吃的食物是否合口味以及孕吐反应厉害与否上面,我问他现今局势他也回答一些,只避过爻军将领之事。
司徒也是每天都来,想起来我被裘毅飞所俘之时,枫月也被他收了去,现在面对司徒,除了身上有孕这个尴尬,这一点也让我颇为愧疚。
司徒看上去倒不太在意,他笑道:“不过枫月与你没有缘分罢了,你能死里逃生已是难得,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必太过挂心。”
我对他提到进东宛前那夜,那个谜团困扰我太久,司徒作为曾经的东宛城主,多少也应该知道点什么我所不知道的情况才是。
尤其是救我出来之前他与裘毅飞处在同一个城市,这决不是一个简单的巧合。
“那地道的事情,目前知道的也就是我、我身边的几个亲信,赵老板和逸风公子而已,不过这地图……我想也只有我、赵仕杰和沈逸风有吧。”司徒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东宛被破城之后,我之所以给赵仕杰地图,不过因为知道你还在其中不明生死。只是后来被沈逸风偷去,事后又得知你无事,才就此作罢。”
偷去?沈逸风那日告诉我是有人给他此物,到底谁所言非虚?
若是这样,便也可以解释他在车池时逃避赵仕杰的态度,以及赵仕杰对他的不友善。
如果按司徒的说法,泄漏这件事情的只可能是赵仕杰、他和沈逸风这三个人之中一人,沈逸风身为瑞祈人,又新娶得宠公主,在瑞祈的身份正是如日中天,而且我确实想不出他要陷害他生身父亲的理由——或者说我不相信他会这样简单就出卖于我。
司徒则更没有做这件事的可能,他身为东景落魄贵族,因爻军攻打东宛失去城主地位和一条左腿,一直流亡在外,与爻国可谓国仇家恨,没有理由会帮助爻军攻打瑞祈。
那么唯一剩下的可能……只有那个人。
而我获救,恰巧实在被确实已经怀孕之后。
如果这一切猜想属实,他救我不过为了我腹中他的血脉,而我,只是他棋盘上一颗小小棋子而已。
可是这又无法解释他在车池对我那许多关怀,还有黑焰,不会有人就这样简单将如此至宝送给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吧?
无论是他们之中的谁做出这件事,我都不愿去面对。
大约就如赵仕杰所说,如果知道真相,也许这所有的一切都不会一样了。
我知道我必须离开,即使赵仕杰告诉我他已经在东景北边买下一块牧场,希望我到那里去避过这场战争。
但他身边始终不是我容身之所,过去我虽然对仰仗别人过日子没有什么异议,但想到他若找到他那指腹为婚的妻子,我被他弃若敝履的场景,也觉得有点不痛快。
我厌恶做任何人的替身。
何况在繁城所受的种种耻辱,也只能在战场上,才能将它们一一讨回。
离开赵仕杰的事情,是在船行第五日决定下来,而我将这个决定告诉司徒,请他帮忙。
如果他知会赵仕杰,那我当然毫无办法,不过上岸以后,我依然会找机会逃离。
而我相信,司徒对我,至少还有一分生死之处所结下的情谊。
司徒听完我的述说,沈默片刻方缓缓道:“杨凡,爻军现在是势如破竹,你就是去了,不过是送死而已。出于朋友的立场,我实在不想眼睁睁看你送死。”
我笑道:“若我像个女人一般躲在角落里痛苦分娩,而自己的亲人朋友却在战争之中一一丧命,这难道就是你愿意看见的?”关于怀孕的话题,在我和他之间本是禁忌,一朝说破,心里反而无限轻松。
司徒表情一滞,只是瞪着我,良久方道:“难道你还是放心不下沈逸风?”
沈逸风……不可否认他确实是我心中某个角落的伤口,一提起就鲜血淋漓疼痛不堪,不过我相信,迟早有一天这伤口会愈合。
我说不清楚我为何这样迫切的想要回到瑞祈,或者这是这具身为瑞祈世子身体的本能。
第六十二章
司徒告诉我离开的契机是两天之后,那时船队要到一个唤作静水的江边小镇进行补给,而所到之时恰巧是午夜时分,他会委托心腹之人给我备好马匹干粮。
我不过要提前装作睡着,在靠岸之际找机会离船即可。
听起来很简单的计划,实施起来却不轻松。赵仕杰派来照顾我那两人,就是入夜也守在我房门之外,要越过他们不被发现,就是目前最大的难题。
船是赵仕杰的船,人也都是他的下人,司徒虽然看上去和他关系非常,亦不可能越俎代庖令他们离开。
我和司徒商议,若实在不行,就找些迷魂药物将其迷倒再悄悄行事。不过司徒言此二人身手不凡,即使用这手段也难保不为人发现,但此举无疑是最可行的方法——若和他二人争斗,无论输赢,吸引大批人之后,我逃脱即成泡影——而现在我虽然过得养尊处优,基本还是算被赵仕杰软禁,想要离开这间房间都会被阻止,更不要提独自走下船去。
两天很快过去,司徒提早去部署一切,赵仕杰早晨已经看过我一次,想必是不会再来。
看见他那不知为何变得憔悴的脸,我心中竟然生出几分难过来。
赵仕杰身为乱世商人,大发战争横财,双手上或直接或间接沾满鲜血,绝对不能说是一个好人,但他给我表现的一面,始终温文尔雅理性睿智,对我也体贴到极处,即使他对我做过过分之事,造成我现在面对这种尴尬又危险局面,我也难以从心底恨他。
用过晚饭后,我在屋内翻看一本绘上插图的书籍,等待司徒到来,岂料过了半个时辰,进来的人不是司徒,竟然是赵仕杰。
晚上就要背着他逃走,此时再意外见到,实在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我放下书坐直身子,按常例等他先开口。
“小凡,”赵仕杰在我床边坐下,微微叹息:“还有十数日就能摆脱这一场混乱。我知道你有诸多事怨我,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从始至终,我都愿你好的。”
这番话他说过不下十次,可他事事不告,我如何知道孰是孰非?
“我还有一事不解,为何你知道我有孕在身,竟然没有觉得一丝古怪?”我相信赵仕杰对文炎甲的了解绝不止我知道那些,或者他知道的比我这个后来侵占此人身体的灵魂还要多。
赵仕杰道:“若换了别人……即使那人是我的姬妾,我也不会有如此惊喜。
知道你有了我的骨肉,我只觉得是上天恩赐,其他细枝末节,也不再在意。“
若我倾心于他,又或者本来就恋慕他身份为人,听到这番语气诚挚之言,怕是会立刻热泪盈眶投怀送抱,可惜我两者皆非,故而我只沉默以对。
他这话,只要冷静分析便会觉得逻辑混乱——我并不以为我所作所为有任何事能吸引他对我倾心至此,或者,只是个替身就能让他如此沉迷?
我在心中冷笑,却无端生出些心痛来。
罢了,与他之间的纠缠,如今算告一段落,我回瑞祈,面对的是敌强我弱的局面,前途生死俱未卜,他就是有通天之能,也不过是个小小商人,怎能阻止爻军进犯?
司徒在午夜前来到屋内,适逢我打点妥贴,正坐在一片漆黑中等他来临。
他进屋低声道:“外面一切都无问题,如今就等停船靠岸。”
他断腿无法与我一同冒充脚夫下船,故将一切交给他随行亲信,此刻却是来向我道别。
我抱拳道:“司徒兄的恩义杨凡当铭记在心。”
司徒轻轻笑道:“其实也非我一人之力。如今瑞祈不比过往,我们接下去要去爻国,若有何事无法相助,你万事小心为上。”
说话间船已靠岸,司徒推开一扇小窗观看情势,望着他夜风中苍白的脸和飘飞的发,我心中一动,一时百感交集。
我们共同经历过一场生死浩劫,虽然最初我恨他至深,但也许正如同小动物看见的一眼就认定那人是母亲一样,到这个陌生世界,他虽是我第一个怨恨之人,也是我第一个崇敬之人。在此后相处之中,这种恨已然变质,升华成为别样情愫。
而他之后因天灾失去左腿,在此之外我对他又多了怜惜之意……各种情谊交织在一起,也许连我自己也无法描述对他到底抱了怎样的情感。
又将面临离别,而每次似乎都如此仓促。
司徒似是发现我一直看他,回头对我一笑,岸上的光亮中,他脸上阴暗跳跃不定,竟让我产生他面露忧郁的错觉。
不由自主来到他身前,我缓缓道:“司徒……我……”
接下去要说些什么,我完全不清楚。
只不过觉得胸口闷闷的,涨的发痛。
司徒突然抬起手来挡在我嘴前,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他闭上眼摇摇头,笑道:“杨凡,这一切……已经够了……”
说罢,他做了一件让我永难忘怀的事情。
他上前一步,在自己手背上印下一吻。
若不是隔着他的手掌,那么我们的唇已经贴在一起。
我震惊的望着他,只是瞬间,他即离开去。
门口响起轻轻声响,三长一短的口哨声是司徒手下与我约的联络方式。
“时间到了,杨凡。”司徒正色道:“你多多保重。”
刚才那一室暧昧之气,顿时消散,短促的像一霎错觉。
但我唇上,他手的余温尚未褪去。
第六十三章
不知为何,今夜那两个像门神一样的“保镖”居然不见踪影。
这省去我们许多麻烦,我和司徒匆匆道别,紧随他那位也做脚夫装扮的亲信,混在一群脚夫之中下船。
事情顺利得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从下船开始,我一直小心翼翼注意周围风吹草动,可似乎一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们。
躲到粮袋堆之后,乘巡视者转到看不见我们的角度时冲至附近民房阴影之中,再悄悄潜入漆黑夜色。
司徒这个亲信一直给我某种很熟悉的感觉,但他那普通至极的面貌,我确信我并未见过。
离船队约摸一里是一片树林,其间横贯官道,交通甚为便利。
领我前来那人带我来到距离官道不足百米的一处凉亭,只见其中已经备了一匹马,凉亭中的桌上也放着包裹,看上去准备甚为周全。
那人道:“我也只能送你到此,沿官道一路前行,再过五日就能到东景瑞祈国境,通关文书已经备在包袱之中。”
我点头称谢,拿起包袱翻身上马,对他道:“杨凡在此谢过兄台,且也替我谢过司徒。”
那人微微一笑,颔首道:“不必如此多礼,此去路途艰辛,你也好自为之。”
这人真好生奇怪,以他的身份说出这些话来,未免过于张狂。
我正待驱马前行,他却一把拉住缰绳,从怀中掏出一个蛋青瓷瓶来:“这是申屠……大人为你做的药,固本益气,每日服一颗可助身体恢复。”
为何刚才司徒竟然不把药直接给我,反而经过此人之手,难道不嫌麻烦?
马在飞奔,我回忆起刚才的点点滴滴。
突然,脑中冒出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
我竟然将赵仕杰和司徒派来助我的亲信重合在一起。
那人略带些忧郁的淡定笑容,那关切而不失疏离的语气,无不与赵仕杰相似。
但如果按赵仕杰所说,我和我腹中孩子对他至关重要,他怎么可能如此简单放我独自前去冒险?就算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允许我离开,为何又要采取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难道还会顾忌谁不成?
看来我果然这些日子休息过头,因此搞的有些神经质了。
策马狂奔一夜一天,我确信自己已摆脱赵仕杰手下的追踪,这才找了个小店稍作休息。
顺便也可看看包袱之中司徒到底为我备下什么。
打开包裹,零零种种散落出许多东西,但首先进入我眼帘的是一个长形布包,我一直以为它只是包袱棍没有在意,但很明显,那形状看上去是一柄剑。
难道司徒知道我遗失枫月,特意找了另一把剑以为我防身之用?
我一面拆开布包一面为司徒的细心感动,但看见布包中那把剑时,它从震惊的我手上落了下去。
这火红的剑身,熟悉的纹路……就是闭上眼睛我都能摸出,它是枫月。
此时此刻,它不是应该在裘毅飞那处,怎么又回到司徒手中?
和司徒交涉离开事宜他态度的急剧转变、看守人突如其来的消失、枫月出乎意料的失而复得……当太多的巧合同时发生,那么这就决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安排。
能有这个能耐的人,我认识的,大约只有赵仕杰一个。
看来司徒还是与赵仕杰知会此事,而我行动如此顺利,也是赵仕杰的安排。
那么他在我离开前的反常言行也能得到解释。
我现在丝毫不怀疑,所谓司徒的亲信,其实是赵仕杰假扮而成。而他亲自送我离开,大约是表示对我决定的尊重。而不告诉我原委,恐怕因为我由于这许多事情,对他生出些疑窦来,他若真太爽快答应,我知道我肯定会产生怀疑。
果然每一分都在他掌握之中……到底谁能打破此人的局,给他一个出其不意?
可从这些零零总总,无一不彰显赵仕杰和爻国高层脱不开干系,否则他如何自裘毅飞处取回枫月并能全身而退?
一天一夜没休息的头脑不愿再去追求这些问题的答案,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我行事还算一帆风顺,那就继续按照计划行使即可。
目前我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上一觉,然后接着赶路。
毕竟沈道文的部队早出我两周前往三河关,不过我抄近路,应该能在时间上缩短一些距离。
和司徒别离时他虽然说距离甚远恐怕会照顾不周,但实际上,司徒……或者说赵仕杰的安排果然无微不至,银钱关牒,还有沿途每处都应该怎样找到他的人照顾的说明都放在包袱之中,我道里面一件换洗的衣服也无,原来竟是因为这一路上已有人备好无需自带。
这让我不禁产生错觉,我究竟是急急奔赴战场,餐风饮露的人,还是一路享乐,养尊处优的家伙?
赵仕杰太不了解我,既然已经下了决心,我不喜任人摆布。这样一路下来虽十分顺畅,但我的一举一动他也都就此能清楚掌握。更何况他和爻国到底有何往来尚未清楚,我既然是前援瑞祈,我们的立场很可能有矛盾冲突,我自然不能被他知道了行程去。
离国境还有他为我计划的两天路程之时,我已离开他为我设计的路线,也未和任何人联络,离开东景境内。
虽然我已经因为连夜赶路疲惫不堪。
而坐下这匹马儿,也已经是换过的第四匹。
第六十四章
东景和瑞祈交界地域多是野山,蜿蜒陡峭的山路,骑马难以通行,于是我索性听从山民的建议卖了马匹,整顿些干粮衣物继续赶路。
但进山之后就出现了难题,即使是在我自己的时代,我也从未在山中过夜过,而这个时代,山野之中难免有些凶猛野兽出没,我不可能不眠不休渡过这些时日——即使如此,和野兽相争我也没有十足把握次次能赢。
只是意识到这一点已经太晚,我入山已接近半日,而我面前是刚刚企图攻击我的一头野猪的尸体,我身上亦因它多添上数道伤痕,不过倒都是些皮肉伤。
还好有枫月护身,否则我赤手空拳对付它,后果真真不堪想象。
思索着是否切下一些肉带走作为干粮,我身前的灌木突然沙沙猛响起来。
我往后一跃,拔出枫月,只希望来的不是下一只猛兽,否则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没有胜算。
从灌木中钻出的不是猛兽,而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
他一身猎户装扮,手里抓着一把柴刀,背上还背着弓和箭囊。
看见我,他微微有些惊讶,待视线落到地上野猪尸体上时,他眼中明显写着惋惜和遗憾。
“它是被你杀的?”他指着那野猪问道,“我已经追了它两个月了。”
“那你把它拿走吧。”看见是人,我的心情顿时松懈下来。
这样说来,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烟。
“你确定不要?”他纯真的眼中闪烁着疑惑。
我摆摆手,即使我不要这些肉,身上带的干粮计划分配也足以渡过这里,而这野猪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你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这小子虽然人不大,力量却不可小窥,他一弯腰就将野猪扛上肩膀,那我目测起码半吨重的庞然大物,他扛着却只如扛一口小米袋。
手臂上,肩背上是发达的肌肉,即使隔着冬日的衣物也能很清晰的看出它们的轮廓。
“我要去三河关。”他那种自然纯朴的气质让人觉得很容易亲近,再说,这偶尔的相逢之后,也许我们今生也不会再有机会相见,没有必要和他说谎话。
他看看山头,又转过头来看看我,道:“这么说你可走偏了方向,三河关在仑山西北,你走的却是偏西了。”
我随着他的视线望向就要落下山头的夕阳,突然觉得有些迷惘。
就算我去到那处,又能有多大作为?不过是帮瑞祈多杀几个爻兵罢了。
大势已定,怎样挽回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你若是迷路了,不妨随我去我家休息一夜,明日我领你出山。”他拍拍身上的野猪,爽朗的笑道,露出两排整齐而雪白的牙齿:“顺便可以尝尝我的手艺,也算是你送我这头野猪王的谢礼。”
虽然事出意外,但刚才我尚担心的问题一一迎刃而解,大约是我运气一直不错的缘故。
这算是个良好的开端吧?
这小子居然住在一处洞窟之中,不过其间简单家具什物一应俱全,他向我解释说这不过是他打猎时的居所,没有丰富猎物的时节,他还是会回山下家中种地或是畜牧等等。
看来这乱世之中,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这些山野之民,即使他们的生活简朴贫穷一些,至少他们过的日子是愉快的。
从他口中我知道大家都叫他小达,今年才刚满十四,不过他父亲是村里赫赫有名的猎户,从小教授他捕猎技巧,如今他也捕获过几只大型猛兽,亦算是小有名气。
“三河关那边正在打仗,我只见有人逃出来的,也不知道你过去干什么?”
他一面翻烤着野猪肥美的肉一面说道,被烤的金红猪肉在树杈上滋滋响着,冒着油光,看上去就令人食指大动。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他才好,也许这一切太过于复杂,连我自己也没有将思绪整理顺畅。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自然不愿意眼睁睁看着爻国统治天下。”听起来冠冕堂皇而最符合一个热血青年的理由……但却决不是我心目中最主要的想法。
小达递给我一块他刚烤好的肉,一边麻利的往树枝上继续插肉一边道:“无论这是瑞祈爻国还是东景,赋税徭役都和这里毫无关系,所以是谁统治这个国家,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差别。”
他小小年纪,又身居山野,见过的世事理应有限,居然能有这种想法,实在令我觉得有些惊异——即使我认为他的看法颇有几分偏激。
酒足饭饱,简单收拾之后,他道:“你若赶得急,今日就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出发,如无意外,晚上就能到达村镇。”
我躺在他那仅铺了一层毛皮的石床上,立刻觉得困倦非常,这些日夜兼程的日子,对我现在的身体不得不说是一大打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服食申屠施为我制的药丸,我还尚未倒下。
只是闭上双眼,竟连片刻不到,我就沉入深厚的黑暗。
第六十五章
“杨凡,快起来吧。”义兄的脸突然出现在迷迷糊糊的我眼前,我一时恍惚,不知道今夕何夕。
身上是洋溢着阳光香气的棉制睡衣,周围是熟悉的家具陈设。
我正躺在自己的卧室之中。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修长白皙,没有一丝老茧和伤口,这明显不是文炎甲的双手。
禁不住颤抖起来,我抬头对义兄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笑道:“都九点了,你还在赖床,我已经做好早饭,若再不下去吃就凉了。”
奇怪,我从来没有觉得他对我这样亲切过。作为老爸白道企业的领头箐英人物,这种时间在别人的家里为他做早饭,还是个他一直不太用正眼瞧的人,未免太匪夷所思?
“你以后要节制一些。”他一面帮我准备要换的衣物一面说道,“我还没有怎样,你居然自己体力不支。”
我一头雾水,他到底在说什么?
抬头看着他的背影,那白皙的耳根有些微的发红,而后颈在他低头之际,露出一枚鲜红的吻痕。
我的脑子如“嗡”的一声炸开,顿时一片空白。
什么时候,我们居然有了这样的关系?
感觉到自己被人剧烈的晃动者,我不情不愿睁开眼睛。
夜里山中的空气很冷,即使身在这个一直燃着火堆的山洞之中,我依然感觉到深切的寒意。
暗黄的光亮下,小达紧张的盯着我,他额角上的汗珠反射的光芒,给人一丝微微的暖意。
“我刚才起夜发现你没有呼吸,还以为你死了。”他抬手擦一把额前汗水,见我睁眼,他像是大松一口气。
原来方才见到义兄,不过是南柯一梦。
无忧无虑的享乐生活,毕竟已经离我远去,现在我身在严寒黑暗之中,面对的是无奈的抉择疑惑。有太多的事需要去思考,这一点就让我这个懒得动脑之人不由自主想要逃避。
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么?我拿出赵仕杰给我的药,吞下一颗。
无论如何,出现心脏骤停的情况,说明我的身体已不堪负荷。
小达将野猪分割处理好之后,天空也透出第一丝光明来,我没有帮助他的冲动,因为我清楚我就算帮忙也不过帮倒忙而已。
小达解猪真如庖丁解牛一般,利索而无一分多于动作,如同艺术。
血腥的艺术。
如此说来,在战场上,骁勇的战将也无不如此。
清晨的森林弥漫着浓厚的雾气,这个时节,大多数落叶乔木都已经光秃秃,地上堆积着厚厚的树叶,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间或可闻一两只不南迁过冬鸟儿的鸣叫。
翻越山岭而没有道路,很多时候,我拿着小达借给我的柴刀一路劈砍,加上他的帮助,才勉强向前行进。
胃里有点难过,不过还没有到想要呕吐的程度。
这几天恶心呕吐的症状较之前好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过了孕吐反应时期——我发现自己接受怀孕的事实比想象还要自然,不知是否因为灵魂的穿越这件事本身就太过于匪夷所思,以致发生在这个时代的其他怪事,与之相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用过简单的午饭,我边思索边缓慢前行,不久就见小达在前方不远处招手唤我过去。
原来已经行至这座山的顶端。
站在山麓之巅,山风吹的人几乎张不开眼,而脚下是一片松林,浓郁的墨绿在随风飘过的浮云或浓雾中若隐若现。
小达站在风中,他的头发衣服都被猎猎寒风吹的啪啪作响。
“你看那里!”风声太大,让他不得不喊道:“那就是三河关。”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见一座城关在流云中时隐时现。原来竟然在这样近切的地方,我还以为起码要再走三四日。
“你绕过这里下山,慢不过两日就能到那里。”小达说。
我点点头,已经劳烦他带我到此,确实不好再继续要求什么。
再说他肯定还惦念着山洞里那头收拾好的野猪。
阳光刺破云层洒落下来,整个山头都笼罩在金色之中,空气似乎也不再那样冷冽。
小达望着我,沉默半晌,道:“我还是再陪你走一段吧。”
“杨凡,你长得很像一个人。”走着走着,他突然说道。
我心脏几乎慢跳半拍,不知为何我条件反射想到的,是赵仕杰倾慕的对象以及申屠说过那句“不过说到与他神似方面,杨公子竟有七分了”。
“谁?”我脱口问道。
小达一面砍着面前的灌木,一面道:“不过是一幅画像而已。”
“哦……是这样么?”我竟然期待从这孩子口中知道些什么,果然不过是异想天开。
“不过父亲说那是生我之人。”小达声音有些闷闷的,让人想起,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他这么说,看来这个人在他未懂人世之前,就遭遇什么变故与他分离,而他也没能留下什么印象。
我拍拍他的肩膀企图缓和些气氛:“我是个男人,怎么会和你母亲相似?不要想的太多了吧。”
小达用有些怪异的眼神望着我,然后缓缓道:“他不是女人,他和你一样是个男人。只不过你比他多了些刚阳之气罢了。”
只是这样一句话,却如霹雳一般,劈的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估计是我目瞪口呆让小达会错义,他有些讪讪道:“果然,你也不相信吧?”
我怎会不相信?我自己就怀有身孕……但这一点我不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
“不会……”我安慰他道:“这种事情我早有耳闻,知道你所言不假。”
是,我惊讶的原因并非他所说那个原因,而是他说出来那话。
虽然不知道我的猜测是否正确,但我头脑中正模模糊糊形成一个念头。
赵仕杰对那位一直倾慕的老师的描述。
和我发生关系那夜他在我耳边最后说的那句话。
他知道我怀孕之后没有惊讶厌恶只有惊喜宠溺的态度。
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一个女人能做到这样地步,看来根本是我会错意。
赵仕杰一开始喜欢的就是个男人,而,那个男人也和我有着同样属性的身体。
我相信这里的男人并非都具有这种属性,因为这种事情我除了自身经历和从小达处听说意外,见到听到的,全都是男人和女人之间正常的繁衍。
那么这些能生育的男人,一定拥有某种共性。
看着小达,我突然有些怀疑,既然我长得像生他那人,那么,那人是赵仕杰故事中的本尊也并非不可能。
不会……不会这样巧合,这世界这么大,怎么会都让我遇上?
“那么你又为何和他失散?”我知道我这句话有些逾越,但心神有些混乱,此刻我只想知道更多的事情。
小达倒没有顾忌什么,他那乌黑而清澈的瞳孔里浮现一丝落寞和恨意:“父亲说他是被一位大人物软禁,只托他带我出来,后来……他不知怎么就在那人家中去世……不过父亲始终不肯告诉我那大人物是谁。”
我想小达的父亲定然不愿意这纯真的孩子卷入仇恨纷乱之中,才会带他隐居于此。
他的说辞,也和赵仕杰和我说的不同,这孩子的生父,大约并非赵仕杰的师父吧。
“如果你知道那软禁你生父之人是谁,你又打算如何?”
小达有点迷惘的样子,他低头想了想,方道:“父亲说他不希望我为此产生仇恨,我想我大约会遵从他的愿望。”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也不知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究竟会怎样做……”
作为一个外人,他竟然和我说这么多,可见这孩子的单纯。
如果我是抚养他那人,大约也不愿意看见这样的孩子被染上仇恨的色彩。
这一天我们交谈颇多,我也和他说了些我在我真正那个时代发生过的事情——这些东西,在我来到这里以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小达坚持送我到山下,在我百般推拒之后,才有些依依不舍的往来时方向而去。
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我回头望向那个已能勉强看见轮廓的三河关。
沈道文他们是否已经在战役之中,而我,不知到底赶上没有。
第六十六章
三河关虽然已经能看见,但要行至近前才知道所需时间不短,和小达分手半日,我也就又再翻过一座矮山。
而离三河关的距离看上去似乎没有变过。
这个时候就让人无限怀念起现代交通工具来,如果是开车我大约已经抵达那里同沈道文碰头了罢。
临近傍晚,我并没有发现小达所说的村镇,确切的说,我连一户农家也未发现。
天已经要接近全暗,我突然发现前方有一丝微光。
这个距离看上去只是如豆的一点跳跃的光芒,却让我不由自主安下心来。
我向着那个方向,加快了脚步。
光亮的周围的轮廓已经慢慢浮现出来,看起来那是一个破旧的山神庙。
既然有光,那肯定还是有人在吧?
一道冷光突然迎面而来,我不曾防备,险些被击中。
不过还好在车池时师父一直训练我躲避的技巧,虽是临时抱佛脚的行为,但在这个时候,它无疑救了我的性命。
我急忙退后三步,定睛一看,原来来人使的是一把长斧。
我拔出枫月,只恨自己此时没有黑炎在手。
对方使用重兵器,枫月根本无法抵挡,不过也因为如此,他的速度要慢过我的,也给我以可乘之机。
还不待我攻击,他下一斧又至,此次我有了防范,往侧方一闪,将枫月贴着他的斧柄滑过而并不硬接下这招,一条腿踢向他下盘攻去。
他急忙撤回,脚下一错,闪开我的攻击。不过枫月还是将他一缕头发削下。
“你是何人?”他摆出防备姿态,警惕的望着我。
这时间我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对方,这是个粗壮的中年汉子,他身上的装束看上去是那样眼熟:“你是瑞祁军沈道文将军麾下?”
“你如何知道?”他的杀气顿时弱下许多。
我收回枫月道:“我是十三营校尉杨凡,也是繁城劫后余生逃出来的。”
他依然将信将疑,直到我掏出沈道文专门给我的令牌——这也是赵仕杰从爻军那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给我取回来的。
他手一松,那柄长斧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他竟然哽咽起来。
我不知我的举动有什么突兀之处,难道……沈道文出了什么意外?
“沈将军他……他在对抗爻军之时,被对方连环马围攻,已经……殉国了。”
这个大长汉子,早已泣不成声。
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我顿时觉得浑身冰冷。
还是来晚了……如今一来如何是好?
“那三河关情况如何?”我强自镇静问道,假如易守难攻的此关一破,再过千岳关,基本上爻军就是势如破竹,攻到天汾也就是迟早的问题。
就像被期待死期的病患,药物不过是延缓死亡,对于最后的死亡,怎样也逃脱不了。
眼下瑞祁也正是如此。
沈道文的死亡,加速了这个过程的进程,但无论如何,我依然不愿就这样放弃。
“现在沈将军的部队还余下多少人?”
那汉子用袖口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正色道:“我们逃出来兄弟大约有一千多人,但现下聚在此处的不过三百余名,都是承蒙将军恩德愿拼死将将军尸首抢回的。”
我心顿时一沉,过往听说过用敌将尸体祭旗,看来沈道文死了也受到如此侮辱。
他口中的连环马,我依稀有些印象,似是过往看过的书籍中有过描述,我问道:“那连环马可是将身着带钩铁甲的马匹骑兵连在一处,然后将人团团围住,将其绞杀的方法?”
那汉子道:“的确是如此,兄弟们商议许久也不知有什么解法,尝试几次,只是丢了许多人的性命。”
我呼出一口长气。
如果没有记错,这玩意儿并非没有解法,只要有一队人在地上以滚动之态前行,用镰刀一般的弯刀割断马匹没有防备的膝盖,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阵势也就随之而破。
我对他道:“领我去你们目前掌管事务人那处,我有办法可以对付。”
他惊异的望着我,半天才瑟缩道:“如今大家是一盘散沙,我大约能说几句话,除此外没有什么人指挥行事。”
我顿时觉得头大如斗,如今怎么办?
筹备这件事情需要时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耽误。
“杨校尉。”他犹豫半晌后道:“倘若你真的能破解那阵势,我们就都听你指挥也无妨,毕竟现在也就你官阶最高。”
“再说,既然沈将军将那样重要的令牌交给你,自然说明你身份不同一般,这点也容易服众。”
这分明是赶鸭子上架,就这简单几句话就给我这个一直止于纸上谈兵的人背负上这样大的历史使命。
我手下只有区区两百人,要面对的却是爻军的五万大军。
我觉得前景更加渺茫起来。
说什么也无用,如今之际,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先将那“连环马”破解,杀了爻军的锐气再说!
第六十七章
他们原来在那片树林之中扎营,山神庙不过是几个头目栖身的所在。
我也顾不得疲惫,连夜将沈道文的残部整理集中,此时我才知道那个和我不打不相识的汉子叫做刘鑫伟,在这群士兵之中算是个小小头目。而余下的沈军残部不过三百三十七人而已。
如果这群人的功夫都如他一般普通,那么我们的未来的确很绝望。
不过这不是绝望的时候,既然他已经将重担交到我肩上,我怎样也要放手一搏。
过去看战争文章时就有这样一种想法:如果我方一个人杀敌方一个人然后死了,那么我方是不亏不赚;如果我方每个人能杀对方大于一个人,那么我们就是赚了。这样想来,只要我们杀掉他们三百三十八人以上,我们就不算亏本。
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战场上保住自己的性命,以及杀死更多的敌人。
既然自愿留在这里,想来他们都没有存着侥幸活下去的念头。
刘鑫伟简单向大家介绍我的身份,虽然不少人存有疑惑,但这疑惑在一个人出面确定我身份时候就不再存在。
这个人是沈道文的贴身小厮之一,长得瘦瘦小小却眉清目秀的李昊。没想到他竟然没有逃走,还留在此处也要将沈道文的尸首夺回。
他站出列来,对我唤道:“杨校尉,沈将军将你的黑焰托付我保管着,现在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一语即出,众人皆惊,刘鑫伟骇道:“那有名的重兵黑焰,原来是你的兵刃么?”
我苦笑道:“难得是用着称手,一位故人就将其送我。”
刘鑫伟羡道:“如何我就没有这样的故人。杨校尉,你的运气也真是不赖。”
不错,能认识赵仕杰,确实我的运气不坏。
而在这个时候寻回黑焰,我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几率又大出一些。
最后刘鑫伟留下几个有点威望的兵士,其他人先退去休息。
互相介绍过之后,听他们描述了连环马这个阵势的特点,我才发现我过于乐观。
当时看到的破解之计是身形矮小灵活之人以仿镰刀状的弯刀砍马腿,但我们沈道文麾下多是人高马大,要一时备齐这许多造型特殊的弯刀,也不是我们现在这种状况能解决的问题。我未真正见过其阵势,要具体因地制宜,还有些难度,但剩下这三百余人显然已经经不起这一番“考察”。
刘鑫伟道:“杨校尉可有什么具体的安排打算?”
这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而我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安排打算。我连两方的基本状况都不了解,再说这也是我的第一次指挥经验。
若破阵成功还好,失败的唯一结局,就是全军覆没,我亦要搭上自己一条性命。
刘鑫伟大约见我一直沉默,加上天色已晚,他遂招呼大家自去休息,有何事明日再议。
如此自然最好,与其耽误时间,不如先什么也不想,先将身体状况调整好才是上策。
就在此时,我看见刘鑫伟手中提着长斧要离开。
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如果现实条件不允许,为何不能因地制宜?
我一把拉住刘鑫伟,道:“这些人中,身强体壮没有受伤的有多少?”
刘鑫伟一脸诧异的望了我半天,方道:“差不多一百八十余人。”
虽然人数比我想象的少一些,不过总不在接受范围以外。
我道:“那好,明日一早将他们集中起来,我们一同尝试如何破那阵势。”
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虽然没有适应的武器,尚可以以人手持攻城斧低下重心砍马腿,但问题就在于,这样一来他们的动作自然就不可能如预计灵巧,这样就需要另一群人支盾暂时挡住骑兵的攻击。如此一来,只要突破一处,我们就能获得成功。
但如果同刘鑫伟所说,爻军似乎不会轻易启动阵势,我们要下手还要等待时机。
因为沈道文的头颅,就在这阵势领头骑兵的旗杆之上。
第二天天还未破晓,刘鑫伟已将那群兵士集中起来。我也从李昊处取回黑焰,换上他临时为我找来的盔甲。
据说那是沈道文的遗物。
不知是不是看到这身盔甲,那群兵士开始窃窃私语,刘鑫伟大喝一声:“肃静!”只可惜无太大效果。我做惯了小人物,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突然觉得有些无力。
如果此时不立下声威似乎不太合适,但若因此给人以仗势欺人的感觉未免失军心。
我清清嗓子道:“各位兄弟,如今爻军兵临城下,而沈将军也以身殉国。敌强我弱,相信大家都是抱了必死之心要夺回沈将军遗体。既然如此,且听我一言。”
人群声音弱了些,但还是不乏细碎议论之声。
“如今我有个方法,也不知是否行得通,不过若不冒险一试……”我话音还未落,就有一人叫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敢胡乱让兄弟们为你送死!我们都是和沈将军出生入死过的。你这种皮细肉嫩的小白脸,还是回家对着你媳妇说这些吧!”
底下顿时有人开始随声呼应大声起哄,场面可谓乱成一团。
我从不知道原来瑞祈军军纪如此散乱,也无怪爻军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了。
刘鑫伟在一旁攥紧拳头,手上青筋都凸了出来。
我对他点点头,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发作。这人难得竟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讲道理的,甚是难得。
我往前一步,将黑焰插在地上,抱拳道:“不知哪位兄台有所不满,可以出来同杨凡切磋一下。”
一个膀大腰圆身形矮小的壮年汉子,提着两柄大锤缓缓走出,看上去他长得几近圆形。
他往地上啐一口黄痰,狠狠道:“你以为老子怕你不成?”
李昊在人群中叫道:“王柄文!你不要太无理取闹!”
那被他唤作王柄文的汉子一脸鄙夷:“你又勾搭上这个?果然是个耐不住寂寞的骚货。”
李昊脸色阵青阵白,若不是有人拉住,定然要上来与他拼命了。
这种人,若不给他点教训让他有所畏忌,以后要有什么决议,留他在必然难以执行。
我拿起黑焰,划过身前,黑焰的矛尖与地上的沙石摩擦起火花。周围人不约而同往后退去,为我和王柄文留出一片空地。
王柄文的眼神瑟缩了一下,随即被一股凶光取代。
他举起他那两柄烂银大锤,就扑了上来。
我侧过身子,往边上错开一步,再往后一蹬,一枪往他胸口刺去。王柄文身子往下一沉,我只觉得一阵劲风往我下盘招呼过来,连忙将黑焰往下一刺,架住他企图攻击我小腿的那柄大锤。岂料王柄文回身又是一锤,直往我头部过来,那架势完全是要至我于死地。
我手一松,转身躲过他的攻击,再抓住黑焰,撤回两步。
如此看来,我不必再手下留情,如司徒所说,战场上留情即是绝自己的生路,在此间亦或如此。
调整呼吸,我静下心来,王柄文身形矮小,但动作却极快,我用长兵,贴身战上断然讨不了好去,这样纠缠下去只是对我不利,如今不得不变换攻击方向。
只是片刻,我又举枪前刺,不过此次的攻击对象不再是他的要害,而是他的手腕。
王柄文显然吃了一惊,他撤锤欲架住我的攻击,但他的劲力显然不是文炎甲全力攻击的对手,往后退去三四步,才勉强收住脚步。
一击不成,果然生出隐患。王柄文至此开始小心翼翼,对我的正面攻击能避则避,一味采取防守态度。
看来要攻下他不得不再变换方式。
我一手握住黑焰,再次向他刺去,王柄文侧身以两锤接过,还未等他反应,我放开黑焰,自腰间拔出枫月。他大约未防我突然松力,一时重心不稳,往前冲出一步。
等他立定,我的剑已经在他颈下。
开始是一片寂静,片刻之后刘鑫伟大声笑道:“怎样,你可服了杨校尉的手段?”
周围人的喝彩之声不绝于耳,其实谁也不知道强做镇静的我已是一背冷汗。
也许我兵刃武学皆胜过对方,但王柄文比我多的一项关键,就在于他有丰富的临敌经验而我一丝也无。和人一对一搏命,这算是我的第一次,若不成功,后果可想而知。
王柄文脸色变得铁青,垂手沉默不语,我收剑入鞘,俯身想要将黑焰拾起,未想就在此刻,变故突生。
王柄文竟然乘我背对他之际,又举锤攻来!
待刘鑫伟大叫“小心”之时,他的锤头落在我左肩之上——只是火光电石之间,若不是我感到身后杀气,怕这一锤将着着实实落到我头上。
肩上有剧痛传来,凭经验我知道,我的骨头未发生骨折。
我就地一滚,顺手操起黑焰,一枪刺回去,正着他右腕。
只听“哐当”两声,那双大锤已然落地,他捂着伤手的指缝之间,有鲜红的液体渗出。不过他倒是够种,从始至终一声不吭。
“把他押下去!”刘鑫伟叫道,接着他急忙奔过来查看我的伤势。
我支撑着黑焰站起来,肩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让我满头冷汗。
李昊唤过军医帮我处理,与此同时我也将自己的计划对大家详细说明。
我们只有很短的时间操练,此外,我们所差的,就是一个契机。
第六十八章
寻觅所需要的兵器和模拟练习用去两天时间,在此期间我也派人观察过三河关的情况,守军一味闭关不出,而爻军攻势则极为猛烈,三河关兵士被迫出来应战是迟早的问题。
经过两天调整,我的手臂已能勉强能活动自如,如今我们等待的,不过是一个机会。
若贸然与爻军数万者拼命,转瞬之间,我们这寥寥百人就将灰飞烟灭。
而这个机会就恰好发生在第三天。
爻军发起攻击之际,山河关终于出兵迎战,寒光铁衣,刀光剑影,将士杀敌的呼声和夹杂于其中的被杀时的惨叫,震地雷鸣。
三河关守将上官靖,据沈道文说来,就是个功绩平庸默默无闻的人物,故而始终未得重任,经年在这贫瘠荒芜的关口镇守。
经过三河关时,我并无机会与此人有一面之缘,今日见面,却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候。
我之所以能在这无数人中一眼望出他来,主要还是这传说中的连环马已然将他和几百名兵士团团围住,而且这个包围圈还在不断减小,眼看已是危急万分。
我一跃上马,对早已躲在战场树林中的弟兄们道:“时候到了,我们走!”
挥动手中的黑焰,我已顾不得许多,逢见爻军便杀,生生为身后诸人开出一条血路来。
外圈的人主要是为了掩护内部破阵之人,但我们人数本就稀少,爻军人数众多,杀了几十,就有几百几千的接着涌上,我的左肩疼的厉害,手上动作才缓下一点,就听见后面传来数声惨叫。
虽然自己已经有一定的了解,也在沈军残部口中得到比较具体的描述,初见真正的连环马,我还是暗地里吃了一惊。
看来我还是想的太过于简单,这阵式重要的突破点并不仅仅在那连在一起的马上,马上的爻兵显然也不能忽略。
这些爻兵身上的穿着又和那群身披铁钩甲的马儿们不同。他们全身都被厚厚的不知何种动物的皮制成的甲所包围,只露出两只眼睛来。
我亲眼见一个瑞祈兵临死前挥刀砍上,这皮甲竟然丝毫无损。
局势对我们太过于不利,本来就不是破阵最好的准备,加上还要抵挡这些爻兵的攻击。
终于杀到阵前,我举枪挑起一个马上爻兵,将他抛了出去,又复一枪刺向他的坐骑。
那马儿一个不稳跪了下来,而我身后的沈部,已然开始俯身砍起马腿,虽然实际操作比仓促的练习困难数倍,我们总算引起周遭人的注意,他们渐渐向我们的方向围过来,而降低了上官靖方面的压力。
为了减少破阵兵士的伤亡,我又连挑几个爻军,并不停躲闪他们围剿我的可能。
持续施力使得左肩犹要断掉般疼痛,虽然风冷的刺骨,我却全身是汗。
自然还有不知道是己方或是敌方的血液,我却无暇去擦拭。
连环马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攻击之下,倒下的马匹越来越多,连着锁链将身边的马匹也带的倒下,显然已是溃不成军。
虽然我方也折损将近一半人马,但这一胜利无疑大大鼓舞了我军的士气。
我耳中充满瑞祁军振奋人心的吼声,战斗也变得更加激烈起来。
又杀死几个爻兵之后,我总算看见被高高挂在旗杆上的,沈道文白发苍苍的头颅。
那个戎马一生的督国大将军,终于还是马革裹尸,丧身于与爻军的战争之中。
我痛苦的闭上眼睛,即使我并不喜欢这个老人的言行,但他平日对我还是照顾良多,此时颇让人有些兔死狐悲的意思。也不知道沈逸风得知这消息没有,听说瑞祁朝中现下亦十分混乱,他既然是清月公主的驸马,势必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
既然原本的目的就是抢回沈道文大将军的头颅,我略一定神,再度抡起黑焰,飞速旋转,只见沾着碰着的爻军,无不头破血流。
不知是否因为吸满鲜血,黑焰今日格外的杀气大盛,令人望见就不觉短了气势。
持续这样的攻击始终是一件费力的事情,在如人排山倒海一般的爻军之中,必须尽快完成目的,否则我也极有可能葬身此处。
眼看已杀至旗兵之前,我大喝一声,挥动黑焰打翻两旁爻军,乘这个空袭,一枪向旗杆扫去,顿时将那碗口粗的旗杆打做两段,紧着又复一枪挑翻旗兵,抬手接住落下的沈道文的头颅。
还不待我松一口气,就感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其势不可挡。如今我反应已敏锐到极致,急忙侧身,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一羽劲矢,就这样没入我左肩之中,本就受伤的肩头,现在完全动弹不得。
我拼尽全力,才未将手中沈道文的头颅落在地上。
匆匆四望,却未发现射箭之人,看来我与那弓手间隔不短距离。
此刻却不是修整的时候,不得已,我右手持枪继续抗敌,左手缓缓移到腰间,勉强将头颅上的头发卡在腰带之上。
火热的血液沿着我的手臂往下流淌,我一面咬紧牙关,一面驱动坐骑,右手的枪一点也不敢减慢速度。
能在远远乱军之中精确瞄准并射中我,箭矢还如此有力,只能说明,爻军中至少有一位弓术高手。
三河关的瑞祁军在看见我抢回沈道文头颅之后,士气大作,竟然将爻军逼退将近二里,而我也就乘此机会来到后方,方能休息片刻。
熟悉的头晕恶心的感觉再度涌现,腹部隐隐作痛。
我这才意识到,我腹中还有个胎儿。
看来今天的运动是剧烈过头了,我不禁苦笑,抬手又刺倒一个爻军。
生死有命,如果劫数在此,是躲也躲不过的罢?
第六十九章
这场战役,大约维持了两个时辰,瑞祁军虽不能说是大获全胜,但比起爻军的伤亡率,无疑是获得最终的胜利。
同三河关瑞祁军一起进关,将沈道文的人头解下递给他们之后,我眼前已经有点黑朦。
颤抖着从怀里掏出申屠的药丸服下两颗,过了片刻身上不适的症状果然好了许多。
上官靖急忙找军医为我诊治,在此之前,想必已经有人告诉他我的身份,是以他并未要求知道我是谁。
被带有倒钩箭头没入肉中,硬要拔出来定然要带起一大块肉,是故只能以刀子切开,再将其取出。唯一好在伤口流出的血为红色,看来并箭头并没有被涂抹毒物。
我当然清楚这个时代没有麻醉药这一说,生生用刀子割开皮肉,这种情形只是想到就觉得有点恶心。
军医用火烧过银刀,并命人将我臂上的箭杆折断,只留下一小截在肉外。
伤口被血糊住,围着箭杆的部分肿起,并翻出些皮肉。
疼痛已经麻木,余下的是冷硬之物在身体里的异物感,我接过他们为我找来咬在嘴里免得弄伤自己的布巾,心跳还是不由自主的加快。军医麻利的将银针扎在我手臂的几个穴位上,我的手臂很快丧失了知觉,看来针灸麻醉果然不是杜撰之物。
刀子划开皮肉时,虽然已经失去部分知觉,但手臂依然能感受到剧烈的疼痛,我狠狠咬住布巾,攥着拳头等待酷刑一般的治疗结束。
大约是想要分散我的注意,上官靖开始找些话题和我有一言没一语的谈将起来,大多都是些战争局势和感谢赞赏的话,我此时痛极,他说的那些我又不感兴趣,只得不时应和几句,但心思完全没有放在他的话题之上。
“新皇继位不久,外忧未除而内患又起,如今缺的正是杨校尉这样的人才…
…“上官靖突然说道。
新皇?我世子的身份尚是个秘密,而瑞祁老皇无其他子嗣继承……难道魏王竟乘沈道文出征之时,谋权篡位?
“新皇是谁?”他总算成功吸引我的注意,我直直盯着他,自从在繁城遭俘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得到任何瑞祁朝政的消息,竟然连这改朝换代的大事都不知道。
不过此时此刻,我的头脑中在意的并非本该是这具身体的皇位被谁所夺,而是沈逸风现在究竟如何。
司徒和赵仕杰之前对我的吞吞吐吐,让我现在颇为不安。
改朝换代,谁当政对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势力分布的改变必然需要牺牲一大批人,我真正害怕的是,如果登基的真是魏王,与魏王政见向左的清月公主一党,自然难逃一劫。
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将那个人放下,在最危急的关头,才发现他依然被我深藏在内心某处。
我问的问题太过于不敬,上官靖瞪圆了眼睛望着我,良久放开口道:“新皇若知养父殒命于此,不知要怎样的难过,还好杨校尉舍命将沈老将军头颅夺回…
…“
养父?沈老将军?他这避重就轻的一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新皇竟是沈逸风?
不可能!沈逸风若是瑞祁先皇皇子,他们还千里迢迢找回我作甚?若需要一个沈家的傀儡,拥立沈逸风而暗暗将我诛杀难道不是更简捷方便的方法?
或者沈道文还有另外一个养子也未可知。
“……据说杨校尉是沈将军极为器重之人,知道你立下战功,皇上定然无比欣慰。”
一时无法消化这个消息,我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到底在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沈逸风又是如何成为先皇的亲子?
沈逸风之所以不愿和我离开,难道……竟是为了这岌岌可危的皇位?或者他也不愿成为傀儡,而乘这个时候夺势,就是为不让沈道文操纵自己。
我想说点什么,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正在此时,太医将我肩头那枚箭头挑出,那块尖锐的黑铁带着血液滚落在桌上。
剧烈的疼痛和异物脱离身体那种心里满足交织在一起,有些事情我突然想透。
在这乱世之中苟延残喘已属不易,谁还有心去担心别人?我患得患失,不过是因为我忘了这最重要的一点。
沈逸风也罢,司徒也好,赵仕杰更不必说。
没有任何人有义务为我作什么,解释什么,我不过是闯入这个世界这个权力机构的一个异端,就算不幸或是幸运的进入到这个身体之中,从而卷入他们之间的矛盾纷争。
活到今天,我早就该感谢上苍,感谢它让我在不断被人欺瞒利用之际,还能幸运的活下去。
我恳切的对上官靖笑道:“上官将军过誉了,沈将军对杨凡有大恩在身,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不能让他的遗体再受凌辱。再者这也非杨凡一人之功,若无将军和众弟兄,再骁勇之人也难敌这数万爻军,何况区区一个杨凡?”
上官靖又客气几句,见军医将我伤口包扎妥当,便道:“今日辛苦杨校尉了,你有伤在身,先好好休息。明日阵前,愿再见杨校尉一展雄风,杀杀那爻军的锐气!”
伤虽不算重,但却严重影响到我的活动,我相信他亲眼所见,不会不了解,听他的话,倒像是拐弯抹角盼着我去送死一般。
我点点头,望着他的背影苦笑了一下。听说怀孕的人多会神经过敏,这大约是我想的太多。
身体确实疲惫不堪,在我离开东景之时就积攒的疲劳一股脑儿侵袭上来,我觉得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困难。
但脑子里始终充满各种各样的想法和画面,这种兴奋使我始终无法进入梦乡。
第七十章
过了午夜,我总算迷迷糊糊待进入梦乡,一阵悉悉嗦嗦的响动让我立刻又清醒转来。
有人进入我的房间!都已是这个时候,瑞祁方面没有理由打搅我才是。
来者怕是不善,我沉下呼吸,抓住床头的枫月握在手中,若那人一接近我,我就立刻先发制人,也杀他个不防。
终于,那人静静进来,可只立在离我半丈远之处,不再接近。
他轻声笑道:“杨兄,好久不见,你也不必防备我,我自然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这个声音……竟然是那个迷一样的“马文辅”!他怎么会在此处?
我翻身下床,正待点燃烛火,他急忙制止我道:“你就这样听我说既是,不要吸引别人过来。”
此时我已明白几分,虽不知他是不是爻军的人,但至少他绝对不是三河关的兵士。三河关竟然这样轻易就能被人闯入,那若然此人对我们有敌意,爻军破关不是易如反掌?
“你有何事?还有,你究竟是何人?”我冷冷问道,他当初置我于险地独自毫无解释的离开,这明显的利用实在让人难对他怀有好意。
他又走进几分,低声道:“你不用管我是谁,我不过带来你一位故人的传话:今日丑时远酆亭见。”
我笑道:“你口中那位故人,我如何知道是谁?我又如何能相信你?”
他也笑道:“这位故人还说,你的药怕是不多了,他又为你制了一些,可顺便去取。”
原来他说的人是申屠施,不过他如何会与申屠施认识,而身为赵仕杰左右膀臂的申屠施,为何又会在此时出现于此处?
而我,如何知道该不该再相信眼前这个人?
他倒也不急,只静静等我回话。
“你是谁?”深思半晌我开口问道:“还有,你和申屠是什么关系。”
“你若愿意随我去见他,一切问题他都会替你解答,我可不敢妄自作主。”
他笑道:“申屠先生若发怒,可非我能承受的。”
他说这句话明显是玩笑的口吻,不过始终守口如瓶。
我终于还是选择同他一起去见申屠,在瑞祁军中,他饶是伸手不凡,若生要将我虏走,也并非易事,况且我此时对他已有了防备。
去见申屠,不过因为我确实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他。司徒赵仕杰有所顾忌的一些问题,他身为局外人,反而回答的更为爽利。
远酆亭原来是距山河关三里外的一座小亭,四周荒芜,人迹罕至。
远远就能望见一个背影,独自在亭中付手而立。
听见人声,他回身过来。
果然是申屠,不过教上次别后,他眉宇间多添了几分坚毅。
“好久不见。”他道:“不过我并不希望每次见到你都是在战场上,更何况,你腹中还有赵先生的骨肉。”
每次见到我都是在战场上?我知道他肯定去过繁城为我诊治,但此话竟似他与我立场敌对一般。
“先生找我何事?”“马文辅”虽然说过他让我前来取药,不过我相信,冒险至营中将我找来,绝不会是为了这样简单的原因。
“我不过是要告诉你一件阴谋,至于你如何选择,那是你的事。”申屠对“马文辅”做了个手势,对方会意,退到远处避过我们的对话。
“你应该知道沈逸风已夺得瑞祁帝位。”他望着我缓缓道:“也应该知道瑞祁被爻国攻下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不否认,虽然这两点都不是我愿意接受的事实,我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若你为瑞祁一方,我的立场势必与你敌对。”申屠继续道。
他此话的意思,竟然是说他为爻国效力?那么赵仕杰绝对不可能不知道此事,这是否也说明了他的态度?
我的心脏如同被人打了一拳,即使早就有这样的疑惑,此时听申屠说出这个猜想其实是事实,依然让我大受打击。
我在繁城遭遇的一切,现在想起来竟如同一个笑话一般——不过对我而言,这个笑话冷彻心肺。
我闭眼深深呼吸,调整情绪之后,方再次问道:“那么你要告诉我那场阴谋,究竟是什么?”
申屠居然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是较严肃时添了数分柔和,但他的话却变得更加残酷。
“沈逸风虽称帝,不过瑞祁已是日落西山,爻国统一三国势不可挡。清月公主为独掌权势,已与爻国达成协议,她将用新皇人头及自甘附属为条件,只要爻国支持她登基为皇。”
我一直听闻这个女人有野心,但不知她的野心竟然大到这种地步,原来她做了皇后还不满足,居然想以女人的身份登上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
她的野心与我关系并不大,但她对爻国开出的条件……居然是沈逸风的性命!
他们之间的结合,难道除了利益关系没有一丝感情?
“你若愿意,现在赶到天汾还能制止这一切的发生。”申屠依然不徐不急:“沈逸风对你的感情,也许比你看见的要深厚的多。”
“你告诉我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不过是要你做个选择而已。”申屠笑道。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若选了逸风,那么再无理由同赵仕杰一起。
其实他本就多虑了。就是不做任何选择,我和赵仕杰之间的鸿沟,已在这不断的事情之中越来越大。即使我腹中的孩子和他血肉相连……即使他为了做了这许多事情……但统共到最后,我现在的凄惨境地,都直接间接是他一手造就,而最重要的一点,他不过视我为替身而已。
申屠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和赵仕杰给我的一摸一样。
“这些药能固本归元,坚持服用并无害处。”他将药瓶放在我手中,沉默片刻后又道:“恬怡是裘毅飞的侍妾,若不是她答应悄悄救你出来,裘毅飞现在恐怕性命难保。”
这句话所传达的意思,我是否能认为是他们开始并不知道我被裘毅飞俘虏?
裘毅飞也是个官阶不小的将军,只因为这原因就性命不保……我相信我就是死了申屠也不会在乎,那么只能是赵仕杰的意思。
如此说来,赵仕杰在爻国究竟是何地位?
申屠若希望我和赵仕杰有隙,告诉我这些,对他有什么好处?
第七十一章
再次策马夜奔,时间紧迫,我选择直接回天汾找沈逸风。
申屠方才对我说道:“你若在五日之内赶到天汾,也许能破解清月公主的阴谋,但你留在此处,亲眼见爻军破关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问他道:“你告诉我这清月的阴谋,不怕坏了你们的事?”
申屠大笑出声,他的声音在空旷山野引起阵阵回音,尤其显出这郊野孤亭的冷清。
“即使没有那女人自愿降伏,瑞祈一样是爻国囊中之物,一个小小沈逸风的性命,我还没有放在眼里。”
听他说得如此狂妄,即使知道他确实有此能力,我还是不禁怒火中烧,沉声道:“你相不相信我现在就能将你杀了,即使爻军破城,你也是看不见的了。”
申屠捂着嘴剧咳了几声,深深调息片刻方缓过道:“你杀也好不杀也罢,过几日繁城新制的攻城车一来,就是铁桶般的城墙,也禁不起这一场攻击,有没有我……根本无法扭转什么。”
借着插在凉亭四周火把的光辉,我看见他方才用来捂嘴的袖口,有一片暗色污迹。
我无心去关心他的身体和这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态度之间的关系,他所作所说的一切不过就指向一个方向——我速去天汾带沈逸风离开这场是非。
但这也确实是我目前脑中唯一的想法。
申屠早为我准备好马匹干粮和盘缠,只待我开口,便唤“马文辅”将马牵了过来。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我的坐骑追风。
马上有一被布包裹的长形包裹,看形状就知道是黑焰。
他们倒是神通广大,如有此能,为何不直接潜入山河关将守将杀死?
随军前往繁城时,从天汾到三河关大约花了八日,如今我单骑往回,五天应该是绰绰有余。
白天全力赶路,晚上我还是尽量做好休息,毕竟到天汾要面对怎样的局面,还完全是个未知数,若我在关键时候倒下,岂非前功尽弃。
然而,当最不想发生意外的时候,意外往往就会在此时来临。
我骑马在官道上驰骋,却不料在一转折之地,迎面而来一架马车,不防之下,两匹马险些撞到一处。
我的追风不愧为名驹,惊慌片刻就平静下来,但对方的马显然并非如此,它立起身长嘶一声,险些将身后那不大的马车掀翻。那马受惊之下,反而奔跑的更为迅速,马车上传来女子尖叫呼救之声。
这件事多半责任在我,这马车速度本不算快,若不是我着急赶路,断不会惊了马匹。
我急忙调转马头,一面向那狂奔的马车追去,一面拔出枫月。
马车已经脱离官道跑进树林之中,山路崎岖,一路磕磕碰碰险些翻车,我追随其后也不得不小心翼翼。不知这匹马是否还能控制,但以我的能力是断断做不到这一点。
车内女子的叫声突然消失,接着一个年轻美艳的女人自车窗中探出头来,左右张望。马车在颠簸中狂奔,她这样实在危险非常,但她似乎回头望见了我,便冲着我喊道:“可否帮我们将车辕砍开,这畜生看来是疯了!”她的脸在飘飞的乱发中略显苍白,看上去竟有几分熟悉。
我策马奋力追上那受了惊的马匹,拔出枫月依她所言将车辕砍断。
然而我一开始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车厢在失去马匹之后,亦失去稳定性。由于惯性的缘故,它跌跌撞撞驶出去二十余米,才翻倒在地。
我急忙停马奔上前去,那女子方才说“我们”,看来车中不止一人。
他们若因我出事,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弃之不顾。
马车本身完好无损,而里面的人却并没有爬出来。我急忙拉开车帘,方才看见那位女子和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儿狼狈的跌做一团,那女子尚还清醒,之所以未能爬出的缘故,不过因为她的丫鬟压在她身上,已然晕了过去。她们身上都有些血迹,看来是受了伤。
我帮她将丫鬟小心抱出,又扶着她出来。
她站起来时短促的尖叫一声,随即以那编贝般的皓齿咬住下唇,两道柳眉紧紧锁在一起。
我感受到她随即依上来的重量,猜想她大约是扭伤脚踝。
“我要在一个时辰内赶到前面的张村。”她深吸口气道:“我女儿还在那群贼人手里,我必须去救她。”
原来她已婚嫁,明明看上去刚刚二十出头,还是明媚清丽的长相,完全看不出已是有孩子的人。不过她这样看上去就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就算加上一个丫鬟,想来也无法敌过她口中那群绑走她孩子的贼人。
现在我们所在之处距离最近的村镇也要五里,她又伤了脚,唯一的方法只能是我送她到她想要去之地,至于其他,我也无法管的太多。
不过我的追风显然无法同时带走三个人,而我更不可能就这样将马交给她们而耽误我的事情。
她像是看出我的心思,冷冷笑道:“不用管她,她已经断了气。你若带我救出我女儿,我自然会好好酬谢你。”
我俯身试探那丫鬟的鼻息和脉搏,果然如那女子所说,她已经变成一具尸体。
在我观察她的时候我发现,她后颈有一道明显的青紫,像是重物打击造成。
那女子乘我不备,拔出枫月,顺势架在我颈上:“去不去都由不得你,我时间紧迫,耽误不了这许多,你若不愿与我同往,就和她一起留在这里罢。”
没想到相貌如此端丽文雅的一个美人,说话做事竟如此狠绝。
我看着她纷乱的云髻和轻薄衣衫上的破口血迹,以及她那不似个女人的凌厉眼神,突然对她的身份好奇起来。
“在下杨凡,不知夫人如何称呼?”我问道,“若接下来要同你共行一程,在人前总不能全不说话罢。”
她深深的望着我,大约是在思考我的意图,然后她突然收剑,道:“我看你也不像是个骗人的主儿,告诉你也无妨,我随夫姓司徒,你可唤我司徒夫人。”
第七十二章
按她所指到达张庄并未用到一个时辰,这位自称司徒夫人的女子,并未对我说的太多,她不过告诉我她那年仅五岁的女儿被人虏走,她花了万金才查到那女孩儿的下落。
我没有问她丫鬟的死因,我相信那样的情况最多至伤还不至死,而这女子的声音与马车中的惊呼显然有很大差异,那个时候,丫鬟还活着。
以她的行为模式,因厌恶丫鬟的慌乱影响局势将对方杀死,并非没有可能。
本想将她送到地方就赶快离开,虽然如今距离天汾只有一天多的路程,但谁知清月公主会在什么时候下手?
不知为何,来到这个偌大的村镇时居然看不见一个人影,司徒夫人在我的搀扶下缓缓下马,道:“就在前面的品鲜阁,你送我过去吧。”她的口吻无异于吩咐一个下人,虽然很让人感觉不舒服,但毕竟她如此狼狈有大部分原因是我的责任,我便未置一词栓住追风,搀扶着她往那最华丽高大的建筑走去。
酒楼里依然一片寂静,虽然装潢精致,但唯独缺了老板和跑堂的,当然也没有半个食客。
我心中涌上某种不安的预感,大概因为这不太正常的环境。
随她上到二楼,然后我看见了岚枫,以及她背后那群装束统一严谨的爻军,不由的大吃一惊。
岚枫呆呆的瞪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焦距却不知道停留在何处。她身上的装束很精致妥贴,没有挣扎或是被俘虏的样子。
如果这女子是岚枫的娘,又自称的司徒夫人的话……那么,她就是司徒从未提起过的,我甚至以为已不在人世的他的女人。
我低头吃惊的望着她,悄声问道:“司徒狄烨是你夫婿?”
她对我嫣然一笑,微微颔首。
“他和我有些故交……”我话音未落,就感到搀扶着她的手上一阵刺痛。
“我看见枫月的时候就知道你是谁了。”她艳红的嘴在我眼前一开一合:“现在可以告诉你,我随夫姓司徒,但闺名却是燕凌——被你和司徒杀死的爻国将军燕玮的妹妹。”
本想立刻打倒她,然后抢过岚枫离开,但我的身体已经麻木的不听使唤。
我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
在这个女人用剑指着我那时,我本应该夺过枫月将她留在那里,也许接下来一切都会不同。
可惜我竟然因为愧疚将她带来张庄。
这女子款款走到那群她所谓的“绑匪”身旁,脚上的伤像是从未存在过,手里还拿着枫月。
“那个男人给我带来的痛苦,我自然会加倍奉还。”她笑道,嘴角流露出残忍,“他夺走我的一切,我也要让他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难道……岚枫不是你的女儿?”我不清楚她和司徒有什么过节,她又为什么会舍得对岚枫下此狠手,我也无力去想。她在我身上下的麻药现在已经发挥作用,现在我这一丝仅存的意识不知什么时候也会消失。
“是又如何。”她笑道,“是也不过是那个人的孩子罢了。”
我看着岚枫,不知道他们对她做了什么,她明明睁着眼睛,居然半点也没有挣扎,只是呆呆任人抓着她的胳膊。
“你不用抵抗,我给你用了醉千日,越是动的厉害后劲越大……不过你也应该感谢我,这样一来,接下来的痛苦你就根本感觉不到了。”我缓缓将手探入怀中,摸到一柄贴身小刃。
用力握住锐利的刀锋,剧烈的疼痛让麻木的神经清醒了些许。
鼓起全身气力,我猛然向挟制岚枫那人方向冲去,他们大约也没有想到我会突然有所动作,愣了片刻。
只是这个片刻已足够我将岚枫抱起跳出窗去。
我一手揽住岚枫一手抓住缰绳,手上的鲜血已经将她的衣服沾湿。岚枫定然被他们下了药,直到现在还一点反应也无,若不是看见她还有平稳的呼吸,我几乎怀疑她已经被那个女人痛下毒手。
左肩的伤口大概是裂开了,但身上的渐渐加深的药性使得它不再那么疼痛。
那女人“抓住他们!”的叫声还在我耳中回荡,我咬紧牙关,努力看着前方。
必须在晕倒之前找到躲避的地方,否则我和岚枫都性命难保。
奔至一处密林,我一跃而起,抱着岚枫和黑焰滚入小径旁边的草地。
追风则没有停止,继续飞速向前奔跑。
半俯下身子在丛林中穿梭,我的脚步蹒跚起来,眼前的景象都慢慢模糊起来,我知道,是药效就要发作到极致,只不过,我们依然身处危险之中。
脚下突然一滑,失重感包围了我的全身,我只来得及将岚枫搂在怀里,就掉进一个两丈余深的深坑之中。
更倒霉的是,黑焰还落在坑外,现在我手里什么都没有,更增添几处新伤。
这大约是猎户用来捕兽的陷阱,只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来检查这里。
不得不感谢燕凌的麻药,它让我在这个时刻也没能真正体会到身上这些伤口带来的实际疼痛。
算了……在此处也算暂时获得安全……
我长出一口气,将那个孩子搂在怀里,立刻就不省人事。
沉入深沉的黑暗之前,我恍然看见了沈逸风凄楚痛苦的脸。
第七十三章
我醒来的时候岚枫犹在我怀中均匀的呼吸,不过双眼已是合上。
洞中有微弱的光线,我抬头望去,还是白天,不过不知道具体过了多长时间。
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刺激着我的神经,看来燕凌的药物作用已经退去,我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除了左臂无力之外,其他部分的活动还没有太大问题。
身上的僵硬主要来源于寒冷,岚枫的小手摸上去比我的更凉,如果再在这里呆下去,我们饿死之前,就会冻死。
现在有足够的时间来观察这个地方,并且除此以外,我也无其他选择。
我们跌入的洞穴明显是口小腹大,用以防止猎物沿着洞壁攀出,这就更加降低了我们逃出的可能性。
坑底有一层落叶枯草,以及少许干枯短细的树枝,大约因为这样,我们落下时才没有受到过大的伤害,不过角落里几具小动物的骸骨,又增添了我的担忧。
如今最重要的,是保温问题,而我不敢在洞窟里点火,一则这样的洞里点火很容易造成窒息,二则燕凌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附近,如果看见烟雾,我们立刻就会被他们发现。
我将枯叶拢在一处,揽住岚枫,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坐于其上,努力设想逃出去的方法。
黑焰在洞外,我现在手无寸铁,左肩又受伤几乎动弹不得,再加上带着岚枫这样的小女孩,说无技可施正可形容眼下的情形。
在天汾的沈逸风现在依然是生死未卜,想到这一点我就心急如焚。
尝试过跳跃,可惜我并不会轻功。用坚硬的的物体挖洞壁,但发现即使做出梯子来,因为洞穴本身形状的限制,根本不可能爬上去。
大约又过去一天一夜,岚枫恍惚醒过两次,又再沉沉睡去,我试她额头,竟然是烫的吓人。
恐怕这孩子是得了肺炎,这两天又是水米未进,如果再这样下去,她的性命迟早也是保不住了。
我又想起我的弟弟……如今的境况,算不算历史重演?
抬手看着自己手中已经结痂的伤口,我一施力伸掌,它又迸裂开来。
温暖的液体从掌心流下,我捏开岚枫的嘴,让血液淌进去。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因为我亦干渴喉咙都要冒出火来,即使我身体远比岚枫强悍,这种情况再继续下去我们也都不能活命。
不知过了多久,我昏昏沉沉的数度醒来又数度睡去,偶尔回望岚枫,她胸口还微微起伏,沿着她嘴角往下,血迹凝结成一道干涸的黑线。
生命和意识一点点远离我的身体,难道我竟然要在这荒郊野岭悄无声息的化作一缕枯骨么?这真是个天大的讽刺……在东景天灾中我侥幸逃生,在繁城被俘后我没有死去,现在居然就因为这点意外……我不禁想笑,可笑声到达喉咙后,化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杨凡!是你在下面么?”突然,头顶上传来司徒的声音,我几乎要怀疑这是我的错觉。
“咳咳……我和岚枫在下面……”我努力发出的声音听上去无比沙哑晦涩,我甚至怀疑上面的人能不能听到。
“杨凡,岚枫还好么?你等等,我马上救你们上来。”司徒的声音充满紧张,上面的脚步声变得更加杂乱起来。
我勉力站立起来,他们之所以发现我们,应该是我将黑焰遗留在洞外之故。
司徒从上面抛下绳索,我先将其小心拴在岚枫身上,又费尽全力在自己肋下腿上也捆上绳索,然后任他们将我们缓缓吊出洞穴。
一出洞口,司徒就立刻解下岚枫交给随行的医官,另有人上来帮我将绳索解开。现在困境暂时解除,另一个问题让我无法安心休息:“司徒,你可知道沈逸风现在境况如何?”
司徒看医官为岚枫灌下一碗汤药,又和医官说过几句之后,方转头对我道:“爻军这几日已逼近天汾,他的境况大约不能算得上好吧。”
他又长叹道:“你用性命救了岚枫,就是拼下性命,我也帮你将他救出来。”
“赵仕杰到底和爻国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也极为重要,如果赵仕杰和爻国没有关系,申屠极有可能只是诓我。
司徒沉思片刻,又将视线转向他的女儿。
“这次是我连累了你,若出了任何问题我愿一力承担,别的事情你就莫要在操心了,且就安心修养吧。”
他这样避而不答,反而证明我心中的疑惑,我挣开扶着我的两人,抓住他领口叫道:“申屠说清月要用计杀他!你告诉我,赵仕杰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司徒用他那墨色的瞳静静的瞪着我,然后他抓起我的手,扯离他的衣襟,完全不顾他的衣服因为这作用力而撕下一块布来。
“就算这一切都是肯定的你又能怎样,杨凡,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想救谁?
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我允若你,会尽快带你去天汾。至于其他的,也只能看沈逸风的造化了。”
松开他之后我只觉得一阵晕眩,虽然刚才亦喝下一碗汤药,口中还干渴的厉害,身体的虚脱状况也不是这样简单就能纠正过来。旁边的人立刻上前扶住我,将我缓缓放置在一辆马车之上。
“你们带小姐回山庄诊治,我三日后定将赶回。”司徒声音中亦包含着疲惫和担忧,他所说的这三日,应该是陪我去天汾所需要的时间。
第七十四章
伤口都得到妥善的处理,身上的衣衫也全部换过,尽管我们尚在赶路,岚枫的情况也不得而知,司徒依然冷静将所有事务打点妥贴。
虽然距离天汾其实已经不太遥远,但经过那一场意外的耽搁,时间上已经紧迫的不能再紧迫。
我喝下他们专门为我带来的参汤,已觉得较之前好出许多。而司徒一直在旁边默默的做着一切,有时候轻声问几句话,或回复几个送消息来的人。
再一次放下车帘,司徒对我道:“赵仕杰已经赶往天汾。为了你,他不会让沈逸风死。”
赵仕杰……如果真是那个人的承诺,我相信他就一定会做到。
按捺下不安的心情,我定定望着自己的拳头,它们止不住的颤抖着。
越接近天汾,情况越加混乱,若不是司徒早有准备,我们竟连天汾城都进不去的。
爻国果然已经占领瑞祁,现在天汾街道一片冷清,几乎看不见几个平民,见到的动辄是一队队爻军。不过天汾城本身倒没有遭到破坏的迹象,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国君自愿开城投降。
但如果开城投降的人是清月公主的话……
奇怪的是马车并未驶向皇宫,而转向御赐的清月公主府邸。
我心中有隐隐的不安在不断扩大。
沈逸风已立为新帝,怎还会呆在哪里?
司徒定然知道什么事情,但他为何不告诉我?我将疑惑的眼神投向司徒,他却只低声同马车夫说话,并不理会我。
清月公主府被大群身着黑甲的爻军团团围住,司徒先下了马车,和一位将军打扮的人招呼过之后,又复回来,对我道:“赵仕杰已经到了,我们也进去吧。”
赵仕杰和爻国的关系,虽然还不明朗,却已经可以肯定,他在爻国身份决不一般。
踏入大门的那一刻,满目是狼籍一片,还有少许公主府下人的尸首横陈于地,我不顾司徒的拉扯,挣脱他往前厅奔去。
但这里除了几个看守爻兵之外没有别人。
“逸风!你在哪里?回答我!”我一边呼唤一边寻找他,如果他现在平安无事,我愿意用我所有的一切去交换……这时候这样的情感突然迸发出来,强烈到不可抑制。
司徒一直跟在我后面,他既没有出声阻止,也没有告诉我该去哪里。
走廊尽头,赵仕杰默默的站在那里,像是早就在等待我的到来。
他身上的装束和平日的朴素做派大为不同,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爻国皇室专用的服饰。
“逸风在哪里?”我直接冲他就问,司徒带我到这里来,肯定有他的理由,若这个理由是赵仕杰的安排,我相信赵仕杰必然知道沈逸风的下落。
赵仕杰抓住我的肩膀道:“小凡,你必须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完,清月公主刚才已经饮下鸩毒,所以一切都结束了。”
“沈逸风呢?”赵仕杰对这个问题答非所问,难道他已遭遇不测?
赵仕杰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越过我看着司徒,片刻之后又将视线撤了回来。
他微微颔首道:“抱歉,小凡……我来的时候已经太晚……”
有什么东西在我脑中倒塌,我愣愣的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茫然不知所措。
“他在什么地方?!”我咬紧牙一字一句的问道。
赵仕杰长出一口气,放开我的肩膀,痛苦的闭上双眼。
“他在屋内,你……自己去看看吧。”
我缓缓走进屋里,虽然作为清月公主寝屋这里无疑富丽堂皇,但此时此刻,竟透出几分萧瑟惨淡来。
身着白衣的沈逸风静静躺在床上,红唇玉颜,宛如睡去一般。
我急忙奔过去,握住他一只手,那彻骨的冰凉一直从我手中传到心底。
“逸风……”我将他的手贴在脸上:“你为什么这么傻……”
如果那天他选择和我离开,逃离这些是非纷争,也不会亲眼见瑞祁亡国,又落得如此下场。
他不是那看不清局势之人,只是利欲熏心就做出这等傻事?
可惜他永远也不会睁开眼回答我的疑惑,正如同我也无法将我的心念传达到他那里一样。
肩上有微弱的重量落下,我回头望去,是司徒担忧的面孔。
“杨凡,斯人已逝,我多说无益。他今天如此,早在当初就应该有所觉悟,怨不得任何人。”他缓缓道。
赵仕杰只是在门外站着,过了半晌,遂也悄然离开。
我一直浑浑噩噩,甚至连司徒怎样将我架出房间都记不确切,直到一炷香之后,我方清醒些许,情绪也稍稍平复。
司徒道:“赵仕杰颇担心你,不过他恐过来你心里怕会不舒服,故只是叫人代为问候。”
我冷笑道:“若不是他和清月公主达成那项协议,恐怕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沈逸风生生是被爻军逼杀,赵仕杰的身份现在也趋于明朗——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根本是爻国皇室,如果再进一步猜测,他极有可能是传说中爻国那个在外游历多年的世子。这样一来申屠施的目的也就得到明确化——经过这一战掌握实权,他根本是为了将赵仕杰推上权力顶峰。
司徒道:“成王败寇,乃是自古以来的真谛。在这亡国之时,得到这样的结局,也并非不是一件好事。况且他知道沈逸风是你心上之人,万万也不会刻意对他下毒手。”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清月公主给他服用的是‘怜花惜’,此药服下之后不会有丝毫痛苦,他也算少受了许多难受。”
他为何要如此为赵仕杰辩解?我回头定定的望着他,他眼中竟然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岚枫不知怎样,你为何还在这里不走?”我不由自主对他冷淡。
司徒突然展颜一笑,不过眼角却添上一丝忧色:“你若要找人喝酒,我尚可奉陪。”
第七十五章
酒还是当初的桂花酿,当时我不过提到我颇喜欢此酒回味绵长的香气,司徒竟然记着,专程从车池带了这当地也属少有的东西过来。
当年醉酒为一别相送,也已是几月以前的事情,现下对饮人虽相同,饮酒的心境也大不一样。
一杯杯将这珍贵的陈酿如饮马般倒入口中,司徒也只是在对面看着喝着,时而缓缓再自斟一杯,并没有出言安慰或是阻止。不过这恰恰是合了我的心意,若他真说些什么安慰来,我只会更加心烦意乱而已。
酒意朦胧间,几个时辰前见到沈逸风身故的事实似乎也不真切起来,我看着一脸平静的司徒,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杨凡,你可知道我对你第一次留下印象是什么时候?”司徒突然放下手中的酒杯,缓缓问道。
他最初见我,不过是一个叫做“文炎甲”的无恶不作的马贼,而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恩怨,我是一点也不清楚的。是故我摇摇头,道:“是不是要抓捕我的时候?”
司徒笑道:“你明知我说的是你,不是文炎甲。”
我一惊,他如何得到这个结论,更何况,他当时身为东宛城主,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小囚犯的一举一动。
司徒像是早料到我对答不上,接着道:“你又可知道,当时沈逸风赵仕杰之所以都在东宛,也皆是因为你的缘故。”
沈逸风我知道他是为了寻找瑞祁世子,可赵仕杰……难道他和文炎甲之间真有什么关系?可是为何他和我相处又如此自然?
“当时沈逸风入狱,是他自己向我要求,而后我不知他究竟哪里触怒了你,以致被那样对待。誉王爷一直对他有意,若我不作出些更过分的事来,你们的性命恐怕都难以保全。”
他那时候的所作的“更过分的事”,我想我今生都难以忘怀。
而这一切,恰恰就是我在这个地方人生的开始。
“你说赵仕杰在也是为了我的缘故,那又是为了什么?”我也放下手中酒杯。
虽然心中有个模模糊糊的猜测,但若是如此,这世界也未免太小了些。
司徒道:“他只说你是他一直要找那人,如今找到了,自然是对你珍惜不已。”
他顿了顿,接着道:“其实他接到我们要来天汾的消息,较我们还远出百里,若不是不分昼夜赶来,恐怕你根本无法在此时见到他。”
我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唔”了一声,再次拿起酒杯。
喝了酒,脑子反而越来越清醒,我对司徒道:“我已经没有大碍,一时冲动误了你许多事情,如今天色已太晚,岚枫情况未明,你还是快去就寝罢。”
司徒深深望着我,长叹一口气道:“无论如何,你不要做出些傻事来。”
我笑着对他摇摇头,我自然不会为了任何人去自杀,赵仕杰即使与此事无干,我亦再难与他交心,他隐瞒我的事情实在太多,自己却从不同我解释一句。更何况,我亦不愿逸风的尸骨留在此处,徒增凄凉而已。
我决定乘夜将沈逸风尸身盗出带走,找一处再无硝烟之所掩埋,从此远离这些人事,隐姓埋名以渡余生。
赵仕杰不知会将他的尸首放置在何处,我只怕我见到他就难以平静面对,故在司徒离开之前问道:“你可知逸风……他们怎么处理了?”
司徒道:“赵仕杰忙于瑞祁方面接交事务,又恐怕处理不妥贴你有异议,故今日还没有见有何动作。”
他为何能知道如此详细?我忍不住问道:“你和赵仕杰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第一次见你们并未觉得你们有如此交好。”
司徒笑笑,道:“我们自然不能算是朋友,这世道间真正单纯敢当‘朋友’二字的,又有几人?他有我所需,我有他所求,如此而已。”
听他如此说明,难道赵仕杰还将沈逸风留在清月公主寝屋之中?
爻军守备看见我竟然如同我是隐形一般,竟连眼珠也不曾转动一下。我想这大约是赵仕杰的吩咐,但我一点也不为此所动,只觉得我一举一动他居然能了若指掌,这人也未免太可怖了些。
或者他也知道了我现在的想法,正在清月寝屋等我也未可知。
不过司徒说了,他现在正为交接事宜操劳,我这点小事,怎又比得过家国天下,等他想到此处,我恐怕早已离开此处而去。即使未来这片大陆都是爻国的国土,我相信自己也能如小达他们一般,找到一处僻静之所。
胡思乱想之际,已到达寝屋之外,沈逸风的尸首,应该就停在内室的床上。
这里竟然没有半个人看守。而更奇怪的是,内室之中竟然灯火通明。
现在瑞祁亡国,沈逸风亡故,我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顾虑担心之事,夜探一次若能成功自然最好,若事不能成,再有别法可想。
我本以为我会再见到逸风,但内室那张床平平整整,显然已经被整理过,其上一个人也没有。
但屋中并非没有人,在床前就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我本以为他应该在忙于众多事务赵仕杰,三更半夜,他在独自在此处,绝不是为了睡觉罢?
“小凡,你果然来了。”他见到我倒是一点也不吃惊,只是他脸上那有如招牌的笑容,看起来有点憔悴。
“你将他弄到哪里去了?”我不想和他过多纠缠,即使是现在,他所作所为我仍然只知道一星半点,而他根本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赵仕杰道:“我不过将他安置于乌木棺之中,你要如何安排,尽可随你之意。”
我冷笑道:“你居然连我今夜回来都算到了。从始至终,就没有一件事在你意料之外么?”
赵仕杰长叹一声,道:“沈公子的死,确实是个意外……我不过来晚片刻,已失去阻止清月公主的时机。”可惜我并不觉得他有理由为了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牺牲至此——他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杀了逸风,虽说无巧不成书,但这其中的巧合也太多了些。
“你到底是什么人?”事已至此,他再隐瞒也没有任何意义。
“上次与你一别,我已决定,无论结果如何,再次见面我定会告知你你想知道的一切……虽然你可能会因为我的身份怨恨于我……这并非我乐见之事。小凡,我最不想看见,就是我们面临如今这种局面。”赵仕杰缓缓踱步过来,站在我面前:“你过去只知我是周游各国居无定所的武器商人,但实际上,我是爻国第一世子,半个月后,就将继承大统。”
“你暗中支持爻军,助其攻破东景瑞祁?”
他摇头道:“我已离开爻国多年,已不愿与其有任何联系。这些年来,我只管做我的生意而已。”
我冷笑,他若真已和爻国无任何瓜葛,如今怎么又摆出他身为爻国世子的身份来?
“那么,我再问你,你和我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我猜测文炎甲就是他口中那人遗下的孩子,而那场酒后交合,也在他计划之内。
不过他算是棋差一着,如果我真能离开这里,我定要找人将腹中这胎儿打去——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你总以为你能掌控一切,那么你可算到,我要让你失去你的孩子?
第七十六章
赵仕杰苦笑道:“你记得我过去同你说过,我师父有过一个孩子,我寻找多时才得到消息……那个孩子就是你。虽然你可能不记得,但你五岁之前,你一直在爻国皇宫中居住,我们两人可谓是青梅竹马。”
我怎么可能记得……我根本不是他口中那个人……
这根本是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绕了许久的弯子,最终的原因又回到最初,其实我早就该应该猜到,如他这样一个人,时时处心积虑,却独为“我”牺牲许多利益,只不过是因为我就是他当年那个梦想的影子。
只可惜这个影子也是个冒牌货罢了。
原来早在上一代已经纠缠不清,文炎甲父亲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为何他竟怀着瑞祁先皇的孩子而被爻国国君无意救助并恋上?
“我不是你要找那人。”我冷笑道:“你应该知道你要找那人叫做文炎甲,而我是杨凡,并不是他。”
赵仕杰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像是等待我继续解说下去。
索性挑明了也好,如果他只为了这个皮相和这具身体的身份,自然不会在意;如果他真正爱的是他那个青梅竹马,估计是要受到不小的打击。
虽然从生物学上看文炎甲并没有死亡,但是从唯心主义的角度上来说,他已经不在这个人世。
“我甚至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我想你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不同。”我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我在我那个世界不过是个运气很好的混混,比这家伙弱很多,说白了就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我有个女朋友,我们做爱时她不知道对我做了什么,好,于是我在我的世界里挂了,我来到这里了,于是不得不面对你们这一群家伙,接受你们强加在我头上的那一堆身份和感情!逸风已经死了,我也很累了,这出戏我不想唱下去……我不想再隐瞒你什么,你懂么?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那个人在我们于东宛马厩第一次见面之前就死了!文炎甲……他已经死了!”
赵仕杰只是定定的望着我,脸上一片波澜不惊。
我自嘲的笑起来,渐渐转成不可抑制的大笑——又是这样。我好不容易倾诉真相,说出我的心声,他们却都不愿意相信。当时沈逸风如是,如今赵仕杰亦同。
他看我笑成这样,会不会以为我疯了?
“我第一次在东宛见你,我就怀疑你已经不是他。”赵仕杰突然开口,他望着我,一脸忧郁。“我到东宛不过是因为我找文炎甲多年,而终于得到他的消息。
我本来已经计划要带他走,但谁料到居然出了那许多变故。“
“见到你之后,我就感觉到,你和我所得到的关于他的信息完全不同,而你也告诉我你是杨凡,并非文炎甲。但你眉眼之间与司徒楚越的相似,要说你不是他的儿子,估计都没有人能够相信。”
等等……他说什么?!司徒楚越……司徒?难道他和司徒之间还有瓜葛……
或者说这相同的姓氏不过是个巧合?
“不错。”赵仕杰道:“你和狄烨确实是堂兄弟。但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些,直到东宛破城以后,我将他救出,才将此事告知于他。”
果然是一团乱麻……“那么沈逸风称他是先皇之子,可又与文炎甲有些关系?”
赵仕杰颔首道:“沈道文确实无能力留下子嗣,沈逸风不过是瑞祁先帝一次酒醉之后一时迷乱的结果罢了。”
原来他竟然是文炎甲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么说他诱惑我和他发生关系时,就已经知道我们将背上那背德乱伦的罪名?
“余下的日子我也一直观察你,你和过去那人的的确确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我甚至怀疑在是不是桃代李僵,可文炎甲不可能这样凭空消失,如果你不是他,你的背景我竟一点也查不到,这未免太过于奇怪,所以我也猜测过你告诉我的可能性——同样的身体之中,换了一个魂魄。”
“但是小凡,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自然,也许我一开始对你抱有目的,可…
…每次看见你有难,自然而然想要帮助你度过难关绝没有任何企图,我根本没想过去追究文炎甲的事情。“
“你不过是把我和司徒楚越的影子合在一处,你妄图从我身上找到你当初的迷恋罢了。”我苦笑道,突然生出许多酸楚:“如果我是别的什么人,估计就是死在你面前,你也不会正眼看过。”
赵仕杰侧头沉思片刻,道:“你所言不虚,我最初注意你的确是因为你的身份。只不过时值今日,我对你……并非只是他的替身而已。”
“小凡,其实你和他根本不像,你很单纯,可他心思细密。除了相貌我不能从你身上看见一点他的影子。我对你……和对他感觉也不太一样,若真要说的话,对他我是憧憬向往多过情爱,即使永远得不到,只要能远远看着,也就罢了。可是你不同……我是真真正正希望你能怀上我的骨肉,同我厮守终生,即使用了你厌恶的手段。看见你和其他人纠缠不清,我每每心如刀割。不过沈逸风的死确实与我无关,瑞祁的事宜,我一向不曾过问。”
我听说过基因吸引的某种理论,大概是人总会无意识寻找最适合自己的基因以期将DNA传递下去,赵仕杰对司徒楚越的倾慕,也导致了他对于文炎甲——即拥有司徒楚越一半基因的这个人的特殊感情。
如果这样想,他也不过是将“我”视为生孩子的机器罢了,他说了这许多,我实在没觉查出我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地方——除了我的身体。
“我不是女人。你一直将我当作自己所有物保护,从来没有将我们放在一个同等的地位上。”我清理着脑子里的混乱的思绪,慢慢说道。“无论你怎样说,你所作所为只让我厌恶而已。”
赵仕杰沉默了,他回首望望沈逸风曾经躺过的那张床,若有所思。
多说无益,看来今夜我将逸风悄悄接走的愿望注定无法实现。
我转身准备离开,未踏出房门他却开口唤我:“……小凡,我今生除了两件事之外,没有觉得任何事让我如此无技可施。第一是你父亲的死,第二是怎样对你说出真相而不招你厌恶,可……最终我还是没能把握。”
“你选择任何时候离开我都不会制止。我只想告诉你,赵某也不过只是个凡人而已,自然无法摆脱七情六欲,无论最初原因如何,如今,你在我心中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他已经摆出前所未有的低姿态,可空说这些又有何用?死者已逝,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我背着他冷冷道:“若你说完,我可能离开?”
赵仕杰苦笑几声,长叹道:“我说过你愿意怎样我都不干涉。只不过,你千万不要为了一时之气伤害自己。若还有什么愿望……你可找申屠拿些药物,他自会小心不伤你身体,总好过那些江湖大夫。”
我的手有点颤抖,我愣愣的转过头望着他。
就连我这点心念,他都已猜测出来,难道我一生都如孙猴一般,难逃他这如来的五指山?
第七十七章
我本打算带沈逸风遗体离开这里,赵仕杰没有出面,却也无人阻止我,怕他已经授意默许。本来一切看上去都很顺畅,再临出发前事情却出了些变故。
沈逸风的尸骨经过一夜,居然不知所踪。
守备的将士被人用药迷倒,直到我们获得消息时都没有醒来。
唯一奇怪的事情就是,东景的誉王爷——据说在爻军破城之后立刻赶来天汾——就在前一天连夜出城。
我在东宛时就已经见他对沈逸风的态度,有此执念也不难想象。
司徒为此特意将行程推迟一天,赵仕杰则一直没有露面。
又过了半天,申屠施也赶到天汾,刚得知这个消息,我就见到他本尊出现在我面前。
他风尘仆仆,面露憔悴,见到我后那双眼里明白燃烧着怒火。
他冲上来就将我推到墙上,我从不曾见他如此激动,不觉一愣,也忘了反抗。
“你这个懦夫!杨凡,你看看你将他害成什么样子?你可知道他为你到底牺牲了多少?”
司徒在一旁急忙拉开他道:“施,你先不要冲动,至少念在……”他虽然没有说下去,我也知道他指的是我腹中赵仕杰的骨肉。
“我有话想对他说。”申屠松开手,深吸几口气,然后整理衣冠,动作有条不紊,看来已经是收敛了情绪。
司徒点点头道:“那你们先说,我还有些杂事没有收拾妥当,暂不奉陪。”
申屠目送他掩门离开,方盯着我道:“你以为你负谁最多?”
我想他要说那人定是赵仕杰,此时一言不发才是最好的抉择。
申屠倒也不像是要等待我的答案,接着道:“你只道世子害死沈逸风,又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你可知道,以他的性子,若是强将你留在身边,根本不费任何气力。”
我知道他所言非虚,难道就因为他未对我用强迫手段,我就该感谢他么?这逻辑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世子因你父亲去世,和皇上之间势成水火,遂于十余年前离宫,白手起家成为这块大陆上最大的武器商人,却始终未助爻国分毫。你当他过了这么多年这才回去不过是因为一时性起?”他这样说话,倒像赵仕杰要做皇帝都是为了我一样。我不禁冷笑,他做不做爻国世子,与我有什么关系?
申屠施大约是看见我表情不屑,也冷笑道:“虽然他继承大统是我乐见之事,不过仅仅为了要保住你的性命,就应下皇上的条件,他心中不甘,我也能体会。”
这样说来,我数次有惊无险,也确实非他这样的身份能够解困。
“你对世子影响实在太大,沈逸风的事情是我刻意告之,没想到你居然因此这样伤害他,你可又知道沈逸风一开始接近你就不存善念!”申屠紧紧相迫,我不由回敬道:“沈逸风对我怎样,和赵仕杰没有任何关系。”
申屠笑道:“可叹他对你如此尽心尽力,你只这样看他。作为一个商人,做事只求追寻最大利益,他能成就今天的局面,自然是个中高手。可单单就是遇到你,他不惜一掷万今,只求你安康快乐。”
“我以为你希望我和他之间永无瓜葛?”
申屠道:“若真能如此自然最好。不过你借此伤他,实在非我乐见。或去或留,皆随你意,但我只想让你知道,你错看此人而已。”他顺手将一个药瓶塞到我手中,道:“这是你想要之物,若你真忍心亲手杀死你这一对亲生骨肉,你就将它以茶水送服,连服三日之后自然心愿达成。”
申屠转身欲离开,我抓住他长袖道:“你说沈逸风之事赵仕杰他真不知情?”
申屠冷笑道:“清月公主的信被我截下,他如何知道。不过我还未回复,这个女人便擅自动手罢了。”
这到底是赵仕杰可以安排的骗局还是我根本就怪错了他?我愣愣的望着手中的珐琅瓷瓶,不知不觉收紧拳头。
不知过了多久,司徒推门进来,道:“杨凡,施是已经走了么?”
我无言的点点头,将瓷瓶不着痕迹放入怀中。
“你接下来是何打算?是不是要去东景找沈逸风的遗骨?”他在桌前坐下,道:“你是不会留在此处了吧?”
我笑着摇摇头,没有眼见他的尸体,我反而有某种错觉——他根本还生存在这个世界的某处,而并非已经同我天人两隔。我知道这是根本是心理逃避,但这大约也是我自身的一种防御,在我痛失重要人物之时,不自觉的启动。
我已失去过太多,我已无力去承担再次失去。
“我自然要离开,但我不会去找任何人。”只要知道沈逸风不会再受这纷乱打搅,就已经足够。
暂时将纷乱思绪放下,至于我的未来,虽然还未有想法,但爻国统一天下,在某种意义上说,已经结束这个乱世。虽然接下来数年都不会是太平盛世,但我不用为任何事纷扰,单只是活下去,相信没有问题。
司徒展颜一笑,道:“你若无处可去,不如和我同往。现下一切都告一段落,我在东景有一处田产,岚枫已在那处等我。”
我亦笑道:“听上去倒也不坏,若雇用我,不知道司徒大人想要我做点什么?”
司徒笑而不答,将头转向窗外。
窗外飞雪如鹅毛一般,缓缓随风飘落。
乘马车离开之前,我往城楼上望去。
那个身着紫衫的人,即使看不清他的脸,我也知道他是谁。
我们之间有太多隔阂,不是三言两语几番解释就能柳暗花明,于是我选择再次离开。
转身之际,胸口觉出一件硬物,摸出一看,原来是申屠施给我的药。
我凝视它片刻,终于回手将它远远抛出。
瓷瓶落地瞬间,化作碎片满地,一阵黑色尘埃悄无声息腾起又落下,于风中消散无痕。
我无言而笑。
第七十八章
我随司徒到了他的在东景国境附近的马场,岚枫果然早已到此,那次意外之后,她身体状况恢复的甚至比我更好些,这怕是司徒愿意放下她陪我去天汾的原因。
过去对我说过隐居养马的是赵仕杰,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如今倒换做我和司徒达成他这一梦想。
爻国统一以来,大大小小也发生了不少事件,申屠施的铁腕政策和爻国新帝的仁德包容同样盛名远播,甚至传到我们这种蛮夷之地。每逢改朝换代都会血流成河,这也不难在理智上接受。而我们地处偏远,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或者也是有人刻意避免将这影响加诸于此也未可知。
我们的马场经营的不好不坏,司徒和我本意也不在于此,能有些银子养家糊口就已足够。
一年之后,有消息来,说在瑞祁阳山附近发现过誉王爷的踪迹,始终有一人与之相随,但此人以斗蓬掩面,见过他的人也从未探知他真面目。
誉王爷和他只出现一瞬,便不知所终。
我在瑞祁听说阳山有一神医,只不过是个传说而已,现在看来,如果同誉王爷在一处之人是沈逸风的话,那么誉王爷定是带他去找那神医以求起死回生。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想去求证的想法,我珍惜我现在拥有的一切,而,他如果真是沈逸风,他不来寻我自然有他的道理,我没有必要再去为他造成困境。
我已经越来越少的想起他,或者是我自己仍在逃避,或者……还因为别的什么……
尤其是现在,我已经有了不可或缺的存在,而这必然成为我俩面对之后难以逾越的障碍。
赵仕杰的消息倒一直没有断过,据说他继位不久后,就在东景瑞祁边界的山中找到他失散多年的兄弟,并直接将其立为太子。具体情况虽不明了,但根据他找到这兄弟的方位,我想我已知道大概。
我和司徒相处越久,反而觉得他离我越远。有时候望着他微笑着同人谈笑,我会回忆起我们当年在东宛的患难与共,他在车池时那夜秋萤中折射出无限暧昧的眼神,还有我们在繁城一别他那隔着手掌轻轻浅浅的一个吻,但这些都仅仅是回忆而已,现在怀念起来,已然恍如隔世。
开始时我们之间有沈逸风,后来又多出赵仕杰,偶尔相望,也不过止于眼神交错罢了。
如今我们共同关心的问题,不在是我们之间的那些人事,而是另一些对我们而言更重要的存在。
有的故事,错过当季,就再难以恢复最初,看来我们今生注定错过无缘。
不过同他一生挚友,也不失为幸事。
正在和下人商议冬季马匹的保暖问题,身后突然传来稚嫩的呼唤。
“爹爹,念风又欺负我。”寄思泪汪汪扑到我怀里,毫不犹豫将眼泪鼻涕擦在我胸口之上。
我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故作严肃望着紧随其后跟进来的念风。“你如何又欺负你弟弟?”我将止住还在抽泣的寄思放到地上,蹲下身子与念风视线平齐。
虽和寄思是双生子,念风的相貌就不如他长得白嫩可爱。即使是这样的小人儿,也能看出他身上赵仕杰明显的影子。而寄思,司徒说他长得更像我一些。
当年为生这两个小子,我差点没痛死过去,没想到女人分娩的痛苦居然胜过战场上被人劈砍,好在司徒专门找了几个有经验的稳婆,才勉强渡过难关。
从丢掉申屠那瓶药之后,我就有些后悔我那一时冲动,但随着他们一天天长大,身为人父的新奇和喜悦渐渐将所有不快抹去。
不否认,当我听到申屠说“一对亲生骨肉”时,心确实疼痛了很久。拿到药瓶之后,要失去这两个孩子的恐惧让我浑身发冷。
事实摆在面前,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出当初的决定。
我无法扼杀我的骨肉,即使他们当时不过是两团看不出人形的肉团。
“爹爹,我没有欺负他,是他先抢了我的笔在我脸上乱画。”念风委屈的说道,他脸上果然有几道墨迹,看上去煞是好笑。我抬袖将那墨迹擦干,笑道:“你们又不听司徒叔叔的话了么?难道这不该是岚枫姐姐教你们作画的时候?”
我为这两个孩子请过不少先生,都被他们捉弄得狼狈不堪,于是司徒便提出由年长他们六年的岚枫先授他们些礼法书画——说来不知道是否我为父失败,他们除司徒和岚枫之外,有时竟连我也管束不住。
“岚枫姐姐带着大毛出去了,她老说我笨,不喜欢和我们一起玩。”寄思抢着说道。“对了,有个长得很像念风的叔叔来屋里找她,我们以前都没有见过他。”
“那个人好奇怪啊,明明是找岚枫姐姐,可是一直看看我们看个不停,还抱着寄思和我亲亲呢,我们好不容易才跑出来。”念风也不甘示弱。
“现在那个人在哪?”我心中一阵慌乱,听他们的描述,这个人难道竟是赵仕杰?
不过听说最近爻国国君病重,故将事务全部交给太子打点,自己则率仆从数人到离宫养病。
初闻此消息,我已经有些不安的预感,不过这么多年赵仕杰都没有来打搅过我们,他总不会突发奇想就跑到这荒远之地来。
或者这只是个巧合罢了,那不过是个长得像赵仕杰的人……
我还未从两个孩子口中得到答案,身后就传来一个熟悉而深沉的声音。
“小凡,许多年不见,我总算将一切打点顺利,太子也已能独当一面,现在终于得出空闲来寻你了。”
我未转头,这许多年以来,所有真相虽然不能说完全大白,但至少为他过往所作所为做出诸多解释。
不知是不是眼前的念风越来越像他之故,我想起他的频率,渐渐高出沈逸风。
我想他当年说“只不过想看看我是不是你的……”后面半句大约是“命定之人”。只是一夜而已,就有了念风和寄思,也许在心里对他承认之前,我的身体已经抢先一步。
“你来寻我,又如何知道我是否愿你来寻?”
他还是那样云淡风轻的笑:“这个牧场就是我当年和你说。小凡,我从来没有一刻忘掉,我真正想要的,并不是这片疆土,而不过是和心爱之人厮守的方寸之地罢了。”
念风和寄思好奇仰头看我,我紧咬下唇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们先出去吧,岚枫姐姐怕已经在书房等你们了。”我轻轻推着两个孩子的后背,此时让他们知道赵仕杰的身份,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在我看见这两个孩子时,我以为你多少已经开始原谅我。”
我默然,这已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他所做之事其实无可指摘,只不过我们之间的误会不断的深化,最后在我们之间建起一道鸿沟而已。
“你此后有何打算?”我长叹一口气,转过身来望着他。
数年未见,他的脸一如记忆中清晰,而多添的几分,是道不尽的沧桑。
不知他眼中的我又如何。
“再过数月,我将将一切交给赵晟——他与你也有一面之缘,说来也是你我的兄弟。待到那时,我就过来此处,直到你赶我走为止。”他徐徐而笑,即使双眉间微细的皱纹流露出几分不确定。
司徒楚越大约未能逃离爻先帝的宫中,并且为他生下一子,这个孩子就是小达。最后他死于爻皇宫中,这大概才是赵仕杰放弃皇子之位的真正原因。
他一旦动情,便刻骨铭心,从我了解到他的点点滴滴,便可见一斑。
“反正这马场也是你的,你给我一口饭吃,就是万幸,说到赶你走,我还没有那个资格。”
赵仕杰变得有些紧张,他急忙道:“如果你要因此离开……我不来就是。”
他这样小心翼翼,看得我想笑,但胸口却弥漫出一种痛楚来。
或者我对他,并非我想象那样无情。
我摇摇头,转而笑道:“我在这里过得十分惬意,断不会为一点小事负气离开。下个月末是念风寄思的生辰,若你赶得上,过来也无妨。”
他亦展颜而笑,又显出他那挥斥方遒的自信态度。
他缓缓接近我:“小凡,我一直想对你说,过去我并不能预知你的选择,我不过是在赌而已。”
我抬头微笑,目光扫过他那明亮如惜的双眼。
“如今,你觉得……这场赌局,你又将是输是赢?”
【全文完】